八月二十日陈景淮到外面给客人买报纸,他拿着报纸,回去的路上看完了整张报,然后连带着找来的钱赶紧给客人送了过去。
下午陈景淮请了假说身体不舒服,然而本该不舒服在家休息的陈景淮,却出现在了另一条街。
陈景淮穿着西装戴着一顶小礼帽,一副银框眼镜,整个人温文尔雅,仿佛还是那个小少爷。
他先买了份报,觉得无聊,想抽烟,在街头向拉黄包车的车夫借了个火,因为看报不看路撞到了路边行走的女士,把人家的手提包都撞掉了,陈景淮连忙捡起来给女士道了歉,然后街摊买了几块糕点,走进了一家成衣铺。
刘老板看着他,笑盈盈地从柜台里迎了出来:“呦,公子来买衣裳还是订做?”
陈景淮随意扫了一眼屋内的服饰说道:“订做。”
老板:“您看想要什么样的?棉料还是丝绸?”
“丝绸吧。”陈景淮伸手摸了一下附近衣服的料子,“你这些都不太好看,有没有别的样式?”
刘老板把陈景淮往里引了引:“有,里面还有很多,您进去看看。”
陈景淮拎着枣泥糕背过手走了进去,屋内有一些丝绸,门旁摆着一张桌子,一个人正坐在一旁喝茶。
窗边透进来一束光,那人一袭长衫却偏偏坐在黑暗里,陈景淮看清那人惊地愣在了原地,一时差点连呼吸都凝滞了。
时鸣听见门声抬眼看见来人也是一惊,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气多还是喜多。
刘老板把外面的门关上,进到里屋发现陈景淮还愣在原地不解地问道:“在那站着做什么,快来坐。”
陈景淮走过去在时鸣一旁坐下,脑子还没转过来,时鸣为什么会在这?
刘老板坐在时鸣对面,给他们俩一人倒了一杯茶,然后给陈景淮介绍道:“这位是时鸣同志,是咱们组织安排在军法处的卧底。”
陈景淮一脸懵地说:“卧.....卧底?”
刘老板点点头:“是啊。”他又向时鸣介绍说,“这位是陈景淮同志,接到会议通知的就是他,负责传递消息的也是他。”
时鸣面无表情道:“你好。”
陈景淮慢半拍点点头:“你......你好。”
刘老板看了看门的方向,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他站起身:“那你们聊吧,这次会议我不参加,只负责在外面接应你们,我去看看外面。”
刘老板走了出去,屋内只剩时鸣和陈景淮。
陈景淮仍觉得像做梦一样,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时鸣没有穿军装,身上少了杀伐气,穿长衫居然还能品出一股书生意味。
他把帽子摘下来放在桌子上,还是没想明白,时鸣居然是□□!他甚至......是陈景淮的上级,比陈景淮入党还要早!
时鸣敲了敲桌子,陈景淮终于回过神来。
时鸣心里千万疑问,却无从问起,只好先说了当下最主要的事情:“这次的会议不能开了。”
陈景淮疑惑地问:“为什么?”
“因为军法处已经知道了。”
“军法处怎么会知道?”陈景淮吃惊地问,“我很小心的,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传递消息,不可能有问题。”
时鸣面色阴沉地说:“应该是开会的人里出了内奸。”
陈景淮面露难色,抿了下嘴唇:“取消不了,这个会议很重要,会有别的地方的同志来传达任务。”
时鸣直了直身,皱着眉说:“那就提前一天,或者推后一天。”
陈景淮思索了一下摇摇头:“既然你觉得我们这里有内奸,那不管是提前还是延后,你们都会有消息。”
时鸣觉得有道理,他想了想,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那就在你们开会之前,把内奸找出来。”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找?”
“不是二十三号开会么,今天二十号,明天你就把开会地址告诉他们,每个人告诉不一样的地址,看军法处到时候会收到哪条消息,然后你二十二号再通知别人正确的地址。”
陈景淮眼睛一亮:“好!”
正事说完,时鸣终于放松了身体,他靠在椅背上道:“陈少爷,你挺能啊。”
陈景淮纳闷:“我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这事多危险?干什么蹚这摊浑水,老老实实当你的小少爷不好吗?”
陈景淮有点生气:“凭什么你能做,我就做不了,我还没跟你生气呢!”
时鸣忍着气说:“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孑然一身,我没有后顾之忧,哪天死了就死了,你呢?”
“呸呸呸。”陈景淮拍了他一下,“瞎说什么?”
时鸣愣了一下,又听陈景淮接着说:“我现在也就自己一个人啊。”
时鸣这才想起,陈瀚冠走了。
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过来轻笑一声:“怪不得。叔叔知道吗?”
陈景淮想起那天,陈瀚冠打算为了安全,打算举家南迁,他却不想走。
“爸,要走你走吧,我不走。”
陈瀚冠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想走,你想干什么啊?这没准哪天那些洋鬼子就打过来,你在这儿待着干什么啊?”
陈景淮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爸,我是中国人,我想为我的国家做些事。”
陈瀚冠一口气被憋在胸口,差点噎过去:“那么多人去做,差你一个?”
陈景淮对上陈瀚冠的眼睛:“既然那么多人都能做,为什么我不能?”
陈瀚冠指着他:“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啊你!”
陈景淮看着他说:“况且你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
陈瀚冠差点站不住,拎着陈景淮拽去了祠堂,跪在了堂前。
“爸,这件事你劝不住我,你打我吧,儿子不孝,运气好的话,等战争结束,我一定回去你面前请罪,运气不好的话......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陈瀚冠眼含浊泪,一鸡毛掸子抽在了陈景淮身上,这还是从小到大,陈瀚冠第一次动手打他,陈景淮闷哼一声,依然挺直地跪着。
陈瀚冠把气都撒在了这一下上,抽完把鸡毛掸子扔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站起来吧。”
陈景淮吃惊地抬头看他,陈瀚冠说:“你为国家做事,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你?你有这份心,我觉得很骄傲,起码,你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
“爸......”
“你比我强太多了。”陈瀚冠自嘲地笑了一声,“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被自己儿子比下去了。”
陈景淮低下头:“爸,你们抓紧时间离开吧,一个人也不要留,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明天找个理由,发一个声明,说你我断绝父子关系。”
陈瀚冠刚要张口,陈景淮便说:“我不能拖累你,爸,求你了。”
陈瀚冠哑声问:“什么理由?”
陈景淮勾了勾嘴角:“你就说,我喜欢男人,其实这不算理由,因为这是真的。”
陈瀚冠今晚再一次震惊了,他觉得自己心脏已经经受不起任何刺激了。
“什......什么?”
陈景淮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没有明说,但是他应该猜到了。”陈景淮叹了口气,“我不想连累他。”
时鸣喝了口杯里的茶水,问了一句:“所以,你喜欢男人,喜欢那个角儿,只是一个借口。”
陈景淮无奈地笑了一下:“你这什么关注重点?”他叹了口气解释道,“喜欢角儿是,喜欢男人不是。”
时鸣嘴角微动,半天才说了一句:“上次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没有看不起你。”
陈景淮笑了笑:“我知道,没生气,我只是故意的,让你疏远我,最好看见我就烦。”
时鸣皱了皱眉:“为什么?”
陈景淮把刚买的糕点打开,递给时鸣一块:“因为我们阵营不同,我必须要远离你,不然万一我哪天被捕了,他们肯定要怀疑你,我......”
陈景淮话还没说完,手腕便被时鸣扣住,随即感觉到一阵炙热的气息,灼的他耳尖都红了。
时鸣倾身过来吻住了陈景淮的嘴唇,陈景淮手一松,枣泥糕掉回了油纸袋里。
他大脑一片空白,又觉得心里一直箍着他的绳索忽然松了,整个人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时鸣只是轻轻地碰了碰,然后便抱住了陈景淮,叹着气说:“陈书誉,我早晚被你气死。”
陈景淮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别吧,讼声,我们要一起等战争结束好不好?”
“好。”时鸣贪恋地把脸埋进陈景淮地脖颈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是扑鼻的薄荷香,然后他松开了陈景淮。
这份感情不合情理,不合规矩,不合时宜。
它见不得光原本也不该被任何人知晓,能得这一瞬的放纵,已经是莫大的知足了。
时鸣偏头,看了看窗外:“时间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他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转身看着陈景淮:“书誉,出了这道门,你我便是敌人,也许有一天,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会亲手抓你。”
陈景淮推了下眼镜,灿烂一笑:“荣幸之至。”
时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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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