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浴室里的柑橘香气太过浓郁,谢知津大概就能闻到自己满身的醋味儿了。
但当下他只是把手往水里伸了伸,说:“舒服就别去找别人,别让我知道有下一次。”
“哗啦”一声。
季声扑腾了一下,浴缸里的水掀起了不小的浪花,有一半打在了谢知津脸上。
季声坐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谢知津,冷声问:“谢知津,你真的以为我是出去和人约会了?”
谢知津挑了挑眉,竟是不置可否。
季声又是一笑,丧气地倚了回去。
浴缸里的水是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能够感受到背后贴着的浴缸传来的丝丝凉意。
就像有些东西注定捂不热。
“谢知津啊。”季声突然开口,语气突然变了,不太像是他平日里对谢知津冷言冷语的声音,倒有几分像……像广播电台里的声音。
温柔且从容。
他说:“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你真的太把我当回事儿了,你的这种认真曾让我产生过一种游移不定的心情,我甚至觉得那是一种渺茫的希望。”
“你……”
季声摇摇头打断他,神色还是淡淡的,透着一丝嘲弄:“但是那种希望又总是会被你一次次打破,其实连我自己都不太愿意相信,我其实是期待过的。”
谢知津手上的动作不由地停了下来,沐浴露拍打出来的泡沫挂在季声身上,他却顾不上去看,只是慢慢抬头对上季声的眼睛,问:“你期待过什么?”
“期待过什么?”季声看了他一眼,自问自答,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在某些瞬间,我也会对未来生出所谓的憧憬。在你把香菜从碗里挑出去的时候,在你冒着大雨去接我的时候,在你信誓旦旦地说要把我当情人的时候,我也会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们能够面对面地坐着说话。”
谢知津忽然想起刚才季声谈的那个条件。
“你想和我面对面地坐着说话?”
季声却摇摇头,没有给谢知津任何理由,只是用一句话同时否定了他们两个人。
“但我不配,你也不配。”
谢知津的脸色突然就暗了下来,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就是听着季声说这些话,心里挺不舒服的。
在他的概念里,金钱和权力就足以让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有一些东西是再多的金钱和权力也交换不来的。
比如真情实感,比如情真意切。
这种新的认知一旦萌生出来,就会一点一点摧残人的神经,凝重的思绪压得谢知津一时没有说话。
季声默默地闭上眼睛。
浴缸里的水渐渐温了下去。
谢知津不知想到了什么,浸在水里的那只手猛地往外一缩,一石激起千层浪,惹得季声睁眼看过去。
谢知津却站起身来,长时间半蹲的姿势让他的腿有些酸麻,一手扶住墙才算站稳。
他冲着季声摇摇头,目光很坚定,语调也很坚定:“我不会放手的,你想要的那种关系,我也不是不能给你,我们完全可以再试试。”
凌驾于金钱与权利之上的平等关系。
季声坦然看向他:“那我要是说不呢?”
谢知津凝眸看着他,眼睛里的阴鸷清晰可见。
似乎只要季声再多问一个字,他就能弯腰下去狠狠堵住他的唇。
季声没再多说。
或许是亏吃得多了就识趣了,或许是争执得久了就索然无味了,又或许,是他真的身心俱疲了。
他只是惨白着脸苦笑了一下,说:“你看,还是由不得我说‘不’。”
前一秒还在承诺的那种“平等关系”终究只是一纸空谈。
幸好,季声也并没有去相信什么。
就像天气由热转凉,分明早有征兆,可当树叶飘摇的时候还是令人猝不及防。
人也是如此,他们之间什么大事都没有发生,仅仅只是两碗馄饨一场暴雨,仅仅只是一番争吵一场情/事,就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推入到了另外一个极端里。
是得过且过,是心灰意冷。
那种潜移默化的改变,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觉。
季声已经很累了,他倚在浴缸上,温和的眼睛微微眯着,过了很久,突然吐出来两个字:“昨天。”
极其突兀的两个字,可谢知津却浑身一僵,一颗悬在了嗓子眼,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跳得人心慌意乱。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荆轲手里捧着的督亢地图。
“我是去了墓园。”
图穷匕见。
谢知津猛地被这两个字扎了一下,瞳孔也缩了缩,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困惑。
原来竟不是去约会吗?
谢知津又迈了两步到浴缸边蹲下,一只膝盖轻轻放在地面上,伸手试了试浴缸里的水温,觉得稍微有点凉了,又加了些热水。
“去墓园干什么?”
季声自己捧了一把水浇在脸上,温热的水流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下颌上,只是凝结了一瞬就滴落下来,落在锁骨上,又滑进浴缸里。
他神色极淡,谈不上什么憎恶,只是单纯得没有波澜。
他自顾自地往自己身上捧着水,洗去那些浮华的泡沫,露出那些青紫的痕迹。
最终苦笑了一下,说:“谢少爷金尊玉贵,大概是没去过墓园这种地方。”
谢知津的脸色黑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谢少爷要是去过墓园,难道会不知道去那里是干什么的?”季声回过头来,讽笑,“你不是一口咬定我是去约会了吗,那就当我是去墓园约会了吧,在我爸坟前约的会。”
坟前。
这两个字,被季声咬得很重。
那一瞬间,谢知津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根穿心莲,苦涩肆意地蔓延在口腔里,从牙床苦到了舌尖。
他想问的话是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眼看着季声自己把自己清理干净,然后抓过一件浴袍穿上,头也不回地出了浴室。
过了很久很久,谢知津才听见自己说。
“季声,我也去过墓园。”
但季声早就进了卧室,两人之间隔着空阔的客厅,隔着两道房门,这句近乎呢喃的低语,终究是没有被他听见。
这错乱不堪的一晚,让两个人之间的那点起起伏伏的温度再度降到了冰点。
——
周一早晨,季声照常去上班,他穿的是一件棉质白衬衫,罩了件浅蓝色的西装外套,整个人都很温润干净,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人前一天经历了怎样的晚上。
一进电视台就有人跟他打招呼:“季主播早啊,今天穿得真帅!”
季声礼貌地同人笑了笑,然后走进了录播室,他端端正正坐下,手指却开始发颤,领口下的皮肤滚烫疼痛。
人都是这样的,画虎画皮,知人知面,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
季声已经不愿意再去回忆昨晚的事,只好把自己埋到工作里,到了九点多的时候,林春晚才姗姗来迟。
今天骤然降了温,天气有些冷,小姑娘的脸颊被冻得通红,一进门就与季声打招呼:“学长好,抱歉,我今天来晚了。”
季声自然不会责怪她,只是随意问:“路上太堵了吧?”
“倒,倒也不是,就是有点事耽误了。”林春晚的脸颊又红了几分,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桌前坐下。
季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声音温柔,“见男朋友?”
……
林春晚“唔”地一声抬起脸,整张脸都红扑扑的。
小姑娘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狐疑地看季声,半晌才说:“学,学长你怎么知道?”
季声又笑了一下,那眼神真的像极了打趣小妹妹的没良心哥哥,他解释:“周六晚上我在快餐店看到你们了。”
那夜初秋的凉意很浓,快餐店灯火明亮,脸颊通红的小姑娘赧着接过一杯奶茶,小姑娘的确就是林春晚。
林春晚有些讶然,似乎没料到季声会看到那一幕,她讪讪低头,说:“其实那天,我是去相亲来着。”
季声嘴角含着的笑意忽然一凝,他与声音打交道,自然很容易听出别人话语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从林春晚满是歉意的目光里,他已经知道她说的“那天”不是周六,而是周五。
是她在黎江北路的西餐厅里遇到徐阳的那一天。
“那天你是去相亲?”
“对的。”林春晚不知道季声的语气为什么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就絮絮叨叨把所有事都说了,“是我妈说她同事的儿子特别优秀,希望能够跟我认识一下,但我觉得自己刚毕业,谈恋爱这种事也不着急,所以一直在推脱他。但是,但是那天他在微信上跟我表白了,我就觉得不见一面的话好像也不太好。”
季声看她支支吾吾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把语气放缓了才说:“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我只是想问,那天明明是他约你见面,为什么徐阳出现的时候他却不在?”
如果那天林春晚的男朋友和她在一起,或许就不会出现徐阳的挑事。
“因为……”林春晚皱了皱眉,“因为他说他临时有事,可能会晚一点去。”
季声再次表示不解:“可一直到我们走,他都没有出现。”
季·羡慕别人的爱情·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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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