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绯阳一愣,似是疑惑关鹤衣为何这么问。
关鹤衣手执树枝撩拨着地上的灰烬,道:“明日,与我一起骑马去蓬离山顶狩猎,可好?”
闻人绯阳侧身问关鹤衣:“关兄,为何要带着我?我以为只此一晚,我就要回星疏宫了。”
关鹤衣笑得恣意,“绯阳兄就这么想回去?”
闻人绯阳咬了咬牙,也不知在畏憷什么。
关鹤衣扔下手中的东西,几步走至闻人的面前,道:“放心,你如此装扮,便是连亲娘也认不出来。”
闻人绯阳躲开关鹤衣道:“可是你认出我来了。”
关鹤衣拱肩缩背地笑了起来,“那不是我预先便知晓你要来吗?”
他上前几步,蹲在闻人绯阳面前,做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揪着闻人绯阳的衣袖道:“好不好嘛?绯阳哥哥......”
闻人绯阳心中猛地一惊,眸中亮起了异样的情绪,他反握着关鹤衣的手,道:“既然关贤弟都唤哥哥了,那我便不能不去了。”
关鹤衣抽出手,耳后有些发红,道:“绯阳兄似乎本就比我年长,唤哥哥有何不可......”
蓦地,关鹤衣突然拉长了语调,指着自己道:“哦......是不是因为四年未见,我长得比绯阳兄高了,绯阳兄便忘了这回事了......”
“我可是记得绯阳兄长我一岁呢!”
闻人绯阳眉头跳动,“是是是......那关兄以后便唤我绯阳哥哥......”
关鹤衣跳过去,从上面抱下来,整个身子都挂在闻人绯阳的身上,然后偏头冲闻人绯阳甜甜地笑。
关鹤衣似是回到了乌衣巷。
回到了他见人就会笑的日子。
关鹤衣在闻人绯阳耳边轻轻道:“绯阳哥哥唤我鹤衣就好,一直关兄关兄地叫,我都要觉着是绯阳哥哥讨厌我了呢。”
关鹤衣靠得离闻人绯阳极近,被关鹤衣触到的地方都仿佛是被羽毛轻轻地扫过,略有些淡淡的痒意,不知怎得闻人绯阳有了想要逃离的念头。
他将这种念头的由来,归为了他从前从未与人靠得这般近过。
听着关鹤衣在身后一声又一声地唤着“绯阳哥哥”,闻人绯阳似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深处有一束花苞,在心底顽强的冒着尖,似是迫切地想要破心而出。
闻人绯阳抿抿双唇,回应关鹤衣,唤了他一声“鹤衣”。
关鹤衣听到闻人绯阳终于回应他了,他笑着从闻人绯阳的身上跳了下去。
闻人绯阳松了一口气,心底冒上了一股淡淡的失望。
关鹤衣转身,掏摸出了私自带来的皮影,而后拉着闻人绯阳坐在小小的山洞了,借着微光讲述着小时候关阳伯讲给他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闻人绯阳听得极为专心。
待讲到梁山伯爱上了女扮男装的祝英台时,闻人绯阳突然问关鹤衣:“是以,梁山伯究竟欢喜的是男人,或是女人?”
关鹤衣似是未曾想到闻人绯阳的竟颇为在意这个。
关于这个故事他也是听关阳伯讲的,故而并不知晓其中的细节,只记得大略的情节走向。
关鹤衣拍了拍脑袋,向来能言善辩的他竟想不出一个回答,关鹤衣便道:“不重要。”
闻人绯阳听到关鹤衣这般敷衍的回答却是心中一愣,后面尽管关鹤衣仍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但他却再也听不进心里了。
为何不重要呢?
闻人绯阳苦思冥想,也没能想明白。
待火焰渐渐熄灭,到了夜幕时分,皎月高悬,泉水叮咚,这处小地方也腾起了夜雾。
关鹤衣因今早起身较早,困意渐渐涌上心头,便这般讲着讲着就睡了过去。
闻人绯阳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了,看到关鹤衣乱晃的身子,便起身上前,拉过了关鹤衣。
将关鹤衣的上身抱在怀里,为他驱赶蚊虫,整理衣衫护了他一晚上。
待第二日清晨,第一抹阳光洒出来,暖暖地照在关鹤衣的身上,关鹤衣似是有所察觉,便悠悠然醒了过来。
醒来的那一霎那,便感觉到他昨晚睡得极好,许久未曾睡过这般安稳的觉了。
他抬头,便与闻人绯阳对上了视线。
时间静止了一瞬。
关鹤衣突然猛地站起身来,而后破声问:“你一晚上没睡吗?”
闻人绯阳揉着僵硬的胳膊道:“不打紧,我本就没有多少睡意,昨日尤甚。”
关鹤衣挠了一下侧脸,而后上前,帮闻人绯阳揉起了臂膀,“绯阳哥哥......对不起啊......我也未曾想到自己昨日竟会直接睡过去。”
闻人绯阳笑着道:“无碍,能让你睡得安心,我也极为欢喜。”
关鹤衣见闻人绯阳起身,便凑了上去,对他道:“今日|你与我同骑一匹马。”
“我们去蓬离山吧!”
......
“绯阳哥哥,你坐在我身前吧,我比你高!可以保护你!”
“鹤衣......”
“绯阳哥哥,抓牢了!我们要出发了......”
“鹤衣......”
“绯阳哥哥,你瞧那边有一朵极为好看的花!”
“鹤衣......”
“绯阳哥哥,你乖乖坐在马上,我将花摘来送你!”
“鹤衣......”
“绯阳哥哥,不要再盯着花看了,看前方!我们到了!”
-
蓬离山原来是一处——
光秃秃的山,山上似乎不见任何木林。
关鹤衣将马驹拴于一处青草茂密的地方,让它去休整了,跑了半天显而易见地累了。
关鹤衣和闻人绯阳慢慢向上走去,平整的草地上长满了蒲公英,微风一吹,白絮便飘向空中,似然到了仙境。
蓬离山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关鹤衣笑着说这是他从前练习骑射之艺时发现的。
极美,是以想与绯阳哥哥分享。
与星空一般,都想与绯阳哥哥分享。
从前,乌衣巷里的婶婶伯伯都极爱将东西扔给关鹤衣,关阳伯夜以继日地为乌衣巷演了二十年的皮影戏。
关鹤衣出生时,关阳伯的皮影戏便演得炉火纯青了。
关鹤衣被周遭的欢乐与纯真影响,是一个在溢满了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
处于深宫的四五载,他却压抑着所有的天性。
一直到,遇见了绯阳哥哥。
关鹤衣向前奔跑而去,然后与山间的风尽情地拥抱。
这个瞬间,他是自由的。
关鹤衣回头,笑容灿烂地挥手。
“绯阳哥哥,快来呀!”
闻人绯阳应声跟上了关鹤衣的脚步,但他颇像一个才学会走路的孩子,跑得跌跌撞撞、衣袂翻飞。
闻人绯阳向前抓去,关鹤衣的衣角便那般从他手中悄然溜走。
少年一直被风推着向前跑。
一直跑到了蓬莱山顶,然后撞上了一棵参天大树。
闻人绯阳这回抓住关鹤衣了。
幸好。
鹤衣未被树撞上。
被闻人绯阳抓住的关鹤衣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大树,然后突然大声道:“我知道这是什么树!”
闻人绯阳抬头看向关鹤衣。
关鹤衣指着大树,轻声道:“这是合欢树!”
“古时有个传说,男女定情之时合种一棵合欢树,在合欢树下拜堂成亲一次,便会生生世世不分离,合而定欢。”
“这定是一对情人合种的,且已有了二十载了。”
关鹤衣上前摸|摸树干,手中比划了一下。
闻人绯阳将目光投向这颗合欢树,而后盯着合欢树看了许久,又将目光一挪,就看到了在合|欢树下笑得开心的关鹤衣。
关鹤衣侧身坐在草坪上,背靠着合欢树,向闻人绯阳招手,“绯阳哥哥,过来坐。”
闻人绯阳一动不动,只呆呆立在关鹤衣身前,遮住了大片的阳光。
关鹤衣见闻人绯阳站着不动,便一把拉过了站着的闻人绯阳,闻人绯阳身形一颤,顺势跌倒在了关鹤衣怀里。
他抬头向上看去,关鹤衣眉眼如画,英英玉立。
关鹤衣看着闻人绯阳,胸腔震动笑出了声。
关鹤衣问:“绯阳哥哥你怎么了?”
闻人绯阳从关鹤衣怀里跌出来,与关鹤衣并排坐在了一起,轻声说道:“我在想,到底是何人种下了这合欢?”
关鹤衣笑:“不管是何人,他们一定是一对美满眷侣。”
闻人绯阳仰头,后背贴着长得笔直的合欢树干,枝桠长出了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
那阳光,似乎被天神清扫下来,如瓢泼大雨般似地冲刷着闻人绯阳。
闻人绯阳胸腔中的种子被这雨点般的阳光浇灌,悄悄发了芽,小小的嫩芽才出世,略有些怕生,不敢从中冒出来。
关鹤衣又道:“我爹娘曾经就是这样的一双眷侣,不过他们没银子买合欢幼苗,但他们有了我这株幼苗。”
“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闻人绯阳下意识地问关鹤衣:“他们怎么了?”
等问出口,闻人绯阳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问了什么问题。
他登时坐直了身子,阳光从他身上抽走,闻人绯阳手脚乱放,不知所措起来。
“我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