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的是当晚程禧突然出差赶回来了。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程家,反倒是在处理好公司的事情后,先联系了程徽,姐妹二人去了附近的火锅店。
店内生意好,热闹也吵闹。
两人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点了两人都爱吃的菜,程徽又忙前忙后的去调酱料,折返回位置上,程禧已经给两人倒好了茶水,也将她喜欢的水果,特意放在程徽面前。
“你不是说要过两天才回来吗?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程徽将煮好的牛肉夹起,放在程禧碗里。又补上一句:“该不会是担心我吧?”
“是有点担心你。不过你现在也长大了,很多事情能自己处理了,我担心也是多余的。”程禧望向她的眼神都格外的温柔,仿佛眼前的不是妹妹,而是曾经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团子。
“对了,今天去见靳总,情况怎么样?”
“有我出马,当然顺利达到目的啦!”
程徽说的一脸骄傲。
但想到靳佑,又觉得另一件事奇怪,“姐,你说靳佑是不是猜到我今天会去找靳伯父告状了?”
她将这几天的事情一一道来,但也刻意隐瞒了春梦的事情。等一切说完,她才说出心中猜想:“靳佑好像知道我要做什么。”
程禧轻点了下头,“照你这么说,阿佑应该是知道你要做什么。不过你们两个从小就认识,这么多年了,也算是彼此了解,他能猜到你想做什么,不稀奇。”
“谁跟他彼此了解!”
那个变态流氓,她可不了解。
更猜不出来他想做什么!
“我跟他之间,早就是陌生人了。从当初那件事开始,我们就算是陌生人了。”关于靳佑曾经找人监视她这件事,她只跟程禧说过,就连程母也不知情。
那时程禧知道靳佑找人监视她也觉得惊讶,但对于二人之间过家家似的“绝交”,她自然没多说,更不可能劝说程徽就这么算了。
只是今天再次提起这件事,程禧却问出了当初就觉得好奇的事情:“小徽,你有没有想过,阿佑为什么会连续三年都不回国?”
虽说是出国读书,但每年也有假期。
按理说,靳佑如果真的这么在乎程徽,又怎么可能会连续三年都不回来?
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这我怎么知道?可能……可能是他不想回来?”程徽还真没想过这件事,只知道她喜欢的人被靳佑想办法给赶走了。
在国外也没挡住他多管闲事!
“小徽,”程禧有些严肃的喊她,程徽抬眼看过来,她认真询问:“你感觉阿佑是个什么样的人?”
“变态、流氓、脸皮厚、多少是有点毛病的人!”
程徽几乎没有犹豫半秒就直接回答,说的又急又快,像是这答案早就已经刻在她脑子里了。
听的程禧忍不住弯弯唇角,自家妹妹这心直口快又有点毒舌的劲儿,还是一点没变。
可这只是表象,也不是程禧想听到的答案。
她不紧不慢的跟程徽解释:“小徽,我是说你感觉阿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要只凭着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就给出答案,有些时候感觉要比视觉、听觉更准确。”
“就像生意场上,有时候就算调查出来合作方没有任何问题,但如果感觉不对劲,我们就不会立刻去签合同。”
“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话说到这份上,程徽再不懂就傻了。
火锅里咕噜咕噜的翻滚着,她脑袋里也不停的想着以前的靳佑,一切都像是电影画面涌了出来,她夹菜的动作都逐渐变慢,像在沉思。
过了一分钟,她有些犹豫的开口:“我感觉他好像是个……”
*
靳家,一楼客厅。
等靳佑回到家,进门就看见靳父正在沙发上坐着,面前放着几份文件。听见脚步声,稍稍掀开眼皮,将面前的文件夹推过去。
“从明天开始,这几个酒店就交给你了,等过段时间还需要出差一趟,到时候你跟公司领导层一起去。”
靳总是儒雅的、和善的、睿智的。
生意场上同样是雷厉风行。
靳父是强势的,说出来的话全是命令。
不容置疑、不容反抗。
同一个人,不同身份,却是截然相反的感觉。
靳佑提脚上前,一言不发的拿起文件夹,算是接受了这一命令。
眼见他拿着文件夹要往楼上去,靳父又说:“以后离程徽远点。一个男人,整天围着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出息?你看看这整个岳海市,哪家的富家少爷跟你一样?为了个女人,死缠烂打的,连脸都不要了。”
“以后把心思放在公司上,离女人都远点!”
靳佑站在楼梯台阶前,还没有抬脚跨上一层台阶。
手里的文件夹捏紧,墨睫遮住了眼底的冷笑。
整个客厅都静的诡异。
父子二人都没说话。
靳父觉得奇怪,皱着眉,坐在沙发上扭过头看去,略有些不满的开口:“怎么,哑巴了?”
靳佑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的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靳父听得清楚:“是,我这种人没出息。不像靳总,事业有成,家庭嘛……”
“落得个离婚收场,最想要的大儿子,判给了前妻。最讨厌的小儿子不听话,却判给了靳总。还以为靳总能有什么本事管好小儿子呢,结果也只是使用暴力、威胁进行压制。”
“如果这就是靳总所说的有出息,那我还是别有出息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火上浇油,听的靳父眼底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佣人们连喘气都稍稍压住声音。
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哼。”靳父唇角微扬,自鼻腔发出一声低笑,目光敛回,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行啊,出国几年是有出息了,现在都敢跟我这么说话了。”
说完,客厅内又静了。
靳佑依旧没有上楼,似乎是在等着将要到来的暴风雨。
垂下的手,莫名的在抖。
在国外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有朝一日是要反抗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
恰在此刻,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去书房跪着。”
暴风雨还是来了。
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在听到判决后,手反而不抖了。
书房在一楼,常年不上锁。
但也没有佣人敢轻易进去打扫,除非有靳父的准许。
推开门,屋内的沉香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书房,但还供奉着一尊财神爷。
靳父偶有前来上香。
跨进屋内,即便时隔四年,但他还是熟练的跪在蒲团上,文件夹顺手放在地上。
身后的门打开又关上。
靳父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一根拐棍,拄着走上前。
他声音犹如老钟低沉,在靳佑的背后响起:“我供你吃穿住行,供你出国读书,让你过上多少人羡慕的日子,就是为了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父权,最容不得挑衅与反抗。
而靳佑的话,像是一根长长的针,狠狠地刺入了靳父的太阳穴,疼得他怒火直冲天灵盖。
此刻看着靳佑跪的笔直都觉得厌烦。
他要他低头、要他弯腰。
就是不准他就这么笔直的跪着。
可又要他有出息,要他以后接手靳家的生意。
自相矛盾。
靳父只觉心烦意乱,怒不知所起。
只知道靳佑欠教训。
“砰——”
拐棍狠狠地打在他的后背,安静的书房内,发出一声闷响。靳佑身子晃了下,垂下的手攥成拳头,上身依旧笔直。
他一声没吭,却也更让靳父生气。
求饶也比不说话要好!
靳父又说:“我要是知道你出国这几年回来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出国,我就该把你送去一个穷乡僻壤,让你过几年苦日子,你就知道你现在过的有多好了。”
“不识抬举、不懂感恩,这就是你在国外学到的?”
话落的刹那,再一次举起拐棍朝着靳佑后背打去。
他甚至还故意挑同一处位置打。
“砰——”
又是一声闷响,靳佑强忍着疼痛,依旧没出声。却疼的双眼骤然紧闭,就连垂下的手也死死地攥着拳头。
“早知道你这么不成器,当初就不该生你!就不该让你这种人来到这世界上!没出息的东西,你要是能有你大哥一半优秀,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
说着再一次举起了拐杖。
好巧不巧,书房外传来了佣人的声音:“大少爷。”
是靳承回来了!
靳父看向门口,愣了两秒。眸光一转,又看向跪在地上的靳佑,高举在空中的拐棍慢慢放下,犹如高高在上的掌控者似的开口:“你大哥回来了,这一棍就算了。起来吧。”
说完将拐棍扔到墙角立起来。
打开门,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出去。
靳佑双手撑地,慢慢起身,拿起文件夹走出去。
见二人一前一后从书房出来,靳承问:“怎么了?是公司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把他叫进去说那几个酒店的事情,往后那酒店也都交给他打理。省的整天去打扰小徽,也老大不小了,整天这么死缠烂打的,算怎么回事?”
在靳承面前,靳父又像是换了个人。
说话的口气更是少见的温柔和善,是靳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可面前这一幕“父慈子孝”的场景,却更让靳佑觉得窒息,似乎只有去程徽身边,才能感觉他自己是活着的。
“我还有事,出去一趟。”
靳佑连一秒都不想久留,捏着文件夹,阔步从两人身侧走过,直奔门口。
似乎走慢一步,都会窒息而亡。
*
晚上十一点,程徽和程禧吃过饭,又一起逛了商场,买了几件衣裳和首饰。
过后程禧又开车把她送回公寓。
但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却看见一个熟悉身影。
正是靳佑!
他只是站在小区门口,仰头看着程徽房子的方向,没有往前跨出一步,像是不打算进去。
程禧看着他的背影,冲着程徽使个眼色,小声说:“阿佑这么晚来找你,应该是有事,你别跟他吵。”
“还有,别忘了你自己说的话,不要总是靠眼睛看人。你的感觉不会骗你,好好跟他沟通。”
程徽面上不情愿,可还是嗯了声,“知道了。”
从后排拿了程禧给她买的几件衣裳和首饰,打开车门时发出动静,引的靳佑回头看去。
见是程徽回来了,靳佑信步走近,而送她回来的程禧也正笑着透过车窗冲他说:“阿佑,好久不见。”
以前靳佑经常去找程徽,自然也经常见到程禧。
年少时,他随着程徽喊一声姐。
现在也依旧如此。
“姐,好久不见,”他爽快的应了声。
正要弯腰,可后背的伤却疼的他嘴角不受控的抽了下。
生怕被看出端倪,他又赶忙站直身体,笑着说:“回来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正儿八经去程家拜访过,等改天,叔叔阿姨都在家的时候,我一定去一趟。”
程禧笑着点头:“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小徽就交给你了。”
说完又冲着程徽笑笑,递了个眼神。
程徽明白她的意思,几不可查的点头。
程禧的车子驶出,逐渐离开二人的视线,程徽的目光才从车子挪到靳佑的侧脸上。
“你大晚上的来干什么?有事?”
“嗯,想借宿,程二小姐赏个面子,让我在你这住一夜。”
“不赏。”抬手一指,她努努下巴,“那有酒店,不想住酒店就回去,我这不能让你住。”
她这小公寓是十八岁的时候姐姐送的生日礼物。
面积不大,一室一厅,正好够她一个人住。
怎么可能让靳佑住进来?
“我睡沙发。”
“那也不行。”
程徽拎着东西就往小区走,靳佑却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上去,丝毫不管程徽到底是同意还是拒绝。
他边走边说:“我帮你拎东西,你让你借宿一夜。”
“不可能。”
“那……住一夜给一万。”
程徽还是摇头。
靳佑继续加价,“两万。”
“程家好歹也是做生意的,你以为我会稀罕两万块钱吗?”两人不觉间走到电梯口,电梯门打开。
她抬脚跨进去,眼见靳佑还要跟进来,登时瞪着眼睛看他,眼神中尽是警告。
靳佑一手挡在电梯门缝上,知道程徽在意什么事,他认真说:“我受伤了,不可能对你怎么样。”
说出受伤的事,算是给自己争取最后一次机会。
“还有,五万住一夜,怎么样?”
*
程徽还是一时心软,答应让他住一夜。
进屋后,又仔细打量着他。
没问出来,但显然还是好奇他到底伤哪了?
“伤在后背。”靳佑说着就要脱掉外套,似乎是要把伤处露出来给她看。
“不用脱了。”程徽转身去倒水,顺口问:“怎么受伤的?”
靳佑看着正背对他的身影,漫不经心的开口:“今天下班正好遇到一个神经病,不知道从哪找到的木棍,朝我后背打了一下。去医院检查过了,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只是有点淤青。”
“检查结果在我车里,你要是不信,明天我拿给你看。”
若换了平时,程徽大抵张口就说“岳海市就那么一个神经病还被你给碰上了”,可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由得想到程禧的问题,脑子里回荡着自己给出的回答——
“我觉得他好像是个身在泥潭的人。缺爱、没有安全感、防备心强。”
很奇怪,连程徽自己都说不清,她为什么会对靳佑有这种感觉。
靳父靳母是离婚了,可靳佑说过,他的父母都很爱他,这种情况按理说应该不算缺爱。靳承又是个温文尔雅的性格,有这样的大哥,应该也会过得很幸福。
不管怎么看,靳佑似乎都不可能给她这种错觉。
但她偏偏就是有这种感觉。
她倒了杯水,却迟迟没端起杯子,半晌,有些疑惑的回头看去。
两人之间相隔不足两米,她定定地看着,四目相对,靳佑明明脸上笑着,可程徽却从他眼里看到了难过。
这是以前她从不会留意到的细节。
程徽笑不出来,莫名感觉怪异。
下意识的想躲避他的目光,顾不得喝水,转身要回屋。
却在将要离开的一刹那,靳佑阔步走近,似乎再也装不下去,将人拥入怀中。
他双臂轻轻的环着她,低下头,顷刻间坚强的外壳碎成渣,落在地上,化成月色铺洒在地。
他像是极度需要安慰和温暖,委屈的呢喃声在程徽耳边响起:“让我抱会儿,就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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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