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越从观察室出来后,便将那三管血递给了格雷西,让格雷西拿去做成分分析。
没过多久,实验室那边便传来格雷西的声音。
“教授,快来看,成分分析出来了,这些血...含毒很高。”
格雷西将报告展开,让晏越和谈寺看个清楚。
谈寺当即反驳,“不可能,人鱼血向来有治病的功效,怎么可能含毒?”
格雷西指着报告,“这不可能作假啊,你仔细看看。”
成分分析不会出错,整个研究室陷入了沉默之中。
“怎么会这样...那这样它的血就更没用了...”谈寺喃喃道。
晏越却从毒性中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既然毒性这么强,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用剧毒样本制作抗体,”晏越说,“去找实验品。”
几个人说办就办,很快拿到了实验品。
接下来的几天内,晏越干脆睡在了研究室里。
格雷西打着哈欠看到实验室的人影,惊恐地看向谈寺:“教授今天也不休息?”
谈寺摇头,继续检查装有实验品的箱子,确认无误后送进实验室。
格雷西感叹:“我以为我睡五个小时已经很努力了,没想到教授更离谱,要是教授哪天带领人类进化了,第一个进化掉的就是睡眠。”
晏越在几天之内迅速消瘦下来,连白大褂都穿出了大衣的感觉。
他带着手套打开保温箱,随手抓了一只实验品出来。
所谓的实验品是各类缠打在一起的章鱼。
乍一看没什么区别,只有一只烟灰蛸比较特别。
因为它并没有跟别的章鱼互殴,反而是缩在角落,用几根短小的腕足拼尽全力的抱住自己圆滚滚的脑袋。
谈寺把一旁的失败品推出去,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箱了。
晏越机械且麻木地给每只章鱼注射试剂,手腕被腕足勒的通红。
每一只接受试剂的海底生物,无一例外都是爆体而亡。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多撑几分钟。
这远远达不到目标。
他捞起那只乳白色的烟灰蛸。
烟灰蛸并没有勒他的手指,反而战战巍巍的抱住了。
当试剂被注入后,烟灰蛸抖了抖从他的手中滑了下去。
各种颜色花纹的章鱼进化出黑色的纹路。
它们融化又融合在一起,复又融化,柔软的触手像菌丝般迅速剥落分裂又长出来。
最后只用了十分钟,就变成了一滩黑色不明物体,和方才推出去的东西一模一样。
又失败了。
晏越晃动酸痛的脖颈,把手套摘下来进行记录调整,并将那滩黑色不明物体倒入处理箱里等谈寺进来收走。
就在这时,那滩黑水抖了一下,像是担心他看不到似得又抖了一下证明。
青年毫不犹豫丢下笔,精准找到里面那个“动”的东西捞了出来。
是那只烟灰蛸。
烟灰蛸并没有跟它们融为一体,仍是完整的,此时正用短短的腕足将自己团起来。
它乳白色的外表爬上了细细的黑色纹路,像水洗过的石头带着独特的花纹。
饶是晏越也微怔当场,经历这么多次试验撑到最后的是只有巴掌大烟灰蛸。
当他把它从腥臭的保温箱里捞出来时,它的生命迹象已经不太明显了。
他一扫之前的麻木与疲惫,猛地看向计时器。
计时器的数字跳到了12,烟灰蛸开始在他的手中融化,粉色的小耳朵也垂在一边。
他拿出唯一的特制抗体注射进烟灰蛸体内,手稳稳的端着。
这管抗体只做了一份,极难复刻,可他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将抗体打给了烟灰蛸。
瘫软的烟灰蛸在接受抗体后重新凝固起来。
黑色的纹路逐渐淡化,最终在乳白色的表面形成了一些淡灰色的斑痕。
晏越捧着微微呼吸的烟灰蛸,缓了好久向外面叫:“谈寺!格雷西!”
屋外的人听到声音马上冲了进来。
格雷西因为着急摔了一跤,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赶过去时,把实验室的门重重撞到了墙壁上。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瘦削俊朗的青年双手捧着一只从污水中捞出来的烟灰蛸看着他们。
他的白大褂沾上了黑色的污水,似乎连镜框上都沾着点灰。
但他这般洁癖的人却漏出了这几天唯一一个笑容,声音也不由自主放轻了些。
“看,这只烟灰蛸活下来了。”
格雷西有点无法接受,搓了搓眼睛确保自己没有看错,指着那只圆滚滚且抱住晏越手指的烟灰蛸。
“...啊?烟灰蛸?”
说实话,这几天不知道晏越和谈寺怎么想的,格雷西是有点绝望了。
连鲸鲨都无法成功,他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生物可以成功跟新型抗体融合了。
但现在成功了。
是一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烟灰蛸。
而且他现在盯着那个抱着晏越手指的烟灰蛸有种诡异的感觉。
怎么能从一只烟灰蛸的动作里看出来眷恋的感觉?
就在格雷西想要上前确认时,烟灰蛸突然张牙舞爪起来,挥舞着短小的腕足,似乎是在驱逐他。
格雷西感觉自己可能是熬夜熬出幻觉了,“我今天绝对要睡够八个小时。”
一旁的谈寺从进来便陷入了沉默,他长久地看着烟灰蛸,但好像也在看晏越。
半晌,突然轻轻哼笑出来,然后越笑越大声。
格雷西起初以为谈寺是累疯了,可意识到他们突破了什么后从那种虚幻感回到现实,也开始大笑。
两个人的笑声越来越大,格雷西笑着笑着,声音哽咽了起来,仰头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晏越站在那里捧着烟灰蛸,勾起嘴角看着他们。
谈寺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晏越,是在学校的医务室里。
当时一眼就认出来,闭目养神正挂吊瓶的晏越,就是那个名声很大的“天才”。
几个月前,那人还在大会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晏越本来就白,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蒙上了一层朦胧又温柔的金色。
医师一直在旁边嘀咕他,说他年纪轻轻身体这么差,要注意保养身体。
他敛着眸,敷衍地嗯嗯了几句,完全没听进去,俊朗的眉宇间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谈寺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恐怕完了,他选择了一个永远无法触碰到的背影。
可谁年少时不会被惊艳的人吸引呢。
后来,身边数不清的人说晏越是天才又是关系户,抬抬手张张嘴就是他们达不到的高度。
彼时年轻气盛,他没少跟这些人打架,甚至有一次舞到了晏越面前。
晏越听后从实验器材里抬起头对他说:“谢谢你啊同学,但下次别为了这种事费心了,我不在乎。”
破了皮的额角被尽数藏在发下,那一刻就觉得全都值得了。
那人是神赐的瑰宝,无情又多情。
这样的人,只需要远远看着就够了。
烟灰蛸被晏越放进干净的大水缸中,短短的腕足挠了挠玻璃后便欢快地打着转游走了。
他让谈寺和格雷西两个人都去休息一天,回去洗了个清爽的澡,将新式抗体的数据和成分全部传送给了远在帝国的老师奥凯西。
中指敲下回车键后,他抽出了一旁装有黑匣子的抽屉,在自己的胳膊上打了一针药剂。
...
“教授,来邮件了。”
助手巴塞轻手轻脚,叫醒了午睡的奥凯西。
奥凯西午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沉,巴塞叫了他许多声。
缓缓醒过来的奥凯西在巴塞的帮助下,打开电脑快速看了一下。
奥凯西接过递来的药平静地说:“他降低了抗体的门槛。”
巴塞略略瞪大眼睛激动的说:“上帝,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应该快点跟研究院那边上报!”
做出东西就传给奥凯西留底,这是晏越一直坚持的习惯。
“唉,那孩子总是这样,做出东西后第一时间不是上报,而是给您留存,或许是吃了他父母骤然离世导致‘复生’计划资料全部流失的苦吧。”
巴塞叹了口气。
这何尝不是一种托付,只可惜他年纪轻轻却早就做好了准备。
奥凯西默不作声地将那份邮件彻底删除,缓慢合上了电脑。
巴塞不太懂奥凯西这是什么意思,“教授?”
头发花白的奥凯西推着轮椅离开了办公桌前,嘱托巴塞:“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就当没看到过这份邮件。”
巴塞愣住了,问“为什么呢”,但话说出来后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不再追问。
奥凯西没说话。
太过耀眼的星星天然会吸引黑暗里的东西,它们肮脏又恶心,像潮水般涌来吞没一切。
时机未到,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暂时委屈晏越,希望晏越不会怪他。
“那...就这么算了吗?这实在是太可惜了。”巴塞遗憾的说。
“他知道后不会怪您吗?”
奥凯西将窗帘打开重新躺回去,可惜外面高耸的机械壁下没有太阳,有的只有人工日照光。
亮的,也是凉的。
他恍惚间看到两个模糊却又熟悉的身影,在迷迷瞪瞪中呢喃了一句。
巴塞没太听清,刚靠近奥凯西身边却什么都没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