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琬,陈琬?”
下午六点的比旦机场,陈琬正盯着一旁的路牌发愣,前面两个女人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落在身后的人,将人唤回神来。
“怎么了?”孟青捋了捋耳边的大波浪,“自从来了比旦,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没事,不过飞机上才睡醒,还有些迷糊罢了。”
孟青淡淡瞥她一眼,没戳破这显而易见的借口。陈琬轻轻呼出一口气,余光又扫过刻着“比旦”二字的标志牌,不再过多停留。
“孟总,小陈姐,酒店的车来了。”
许悦指了指手机上的来电,将目光投向陈琬,她接过手机,用比旦语同对方沟通几句,明确了位置,带着二人前往停车点。
这是陈琬第一次踏上比旦的国土。
孟青六年前开办了青茗,以高端茶饮起家,三年后逐渐有了起色,便起了将青茗从申国拓展到海外的心思。
那时陈琬正是毕业季,各国的语言证书满满堆了一本文件夹,却因种种原因在回乡与外出打拼之间犹豫不决。一位学长恰好是青茗的投资人,联合孟青抛出高薪,将她从拉善国挖了过去。
此次三人来比旦国,便是与比旦的正澜集团商议合作之事。
比旦的夜色很美,车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流转波动,勾勒出一栋栋伟壮建筑的廓影,七彩彩的,衬亮了天边的夜云。
真是在比旦了。陈琬只觉得如梦一般,脑中渐渐浮现出许多错杂的声影———族人嫌恶的表情,谩骂的话语,可其中却还朦朦胧胧地混着一对黄绿色的眼睛……
“陈琬,许悦,”陈琬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向身旁人看去,孟青正盯着平板,手指上下滑动几番,“正澜前几日发了邮件,祁董儿子生日办了晚宴,邀请我们参加。”
“什么时候?”
“明晚。”
孟青闭眼捏了捏山根,眉头却仍没有放松。一周前,助理的亲人去世,整个人哭成了泪人,勤勤恳恳跟着她干了六年的人,她没道理不给假,可恰巧赶上正忙的时候,她一天掰成两天用,却还是忘了查收邮件。
陈琬闻言,垂眸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扑棱两下,似是轻垂的蝶翼。
她迅速给酒店打了电话。
“青姐,酒店这边能帮我们找到提供礼服和妆造的商家。”
孟青睁开眼,点点头:“礼物就今晚去挑了吧。”
陈琬让司机开到最近的商场,孟青挑了瓶赤霞珠干红,对于她们这种程度的合作对象而言,中规中矩,挑不出错。
青茗与正澜的合作,在对方看来,算不上多大的生意,与她们对接的,一直是澜光商场招商部门的经理,根本谈不上与董事长祁正明接触。
“陈琬,你来写祝福语?”
她们跨国合作,祝福语也都是双语。孟青将卡片递给陈琬,她提起笔,刚要落下,却又停住了:“这董事长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孟青打开手机,翻找刚刚的邮件:“正澜这太子爷似乎还没接手集团的事务,在比旦的新闻上都没怎么出现过,这次祁正明这么大张旗鼓,怕是要给儿子拉到生意场上来——喔,找到了,祁行。”
陈琬手指忽地一松,钢笔一下子坠上卡片,她反应过来,忙伸手去捞,却还是在卡片上落出个放射状的圆点。
一旁的服务员见状,又递上一张。
陈琬深吸一口气,接过卡片,笑着道了谢,她面上表情不变,只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哪个行字?”
“‘行稳致远’的‘行’,明天是他26岁的生日。”
陈琬轻轻抿了抿唇,没再开口,只埋头继续写着。
那片碧蓝色的大海又浮现在眼前,月光浓淡不均地抹在沙滩上,紧接着,咔擦一声——
她又写坏了一张卡片。
比旦这么大个国家,未尝没有同名同姓之人。
第三张卡片,她终于写好了。
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同名同姓之人呢?
她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又突然觉察出自己的反常,深吸两口气,看向孟青。
孟青似乎没注意到她,只接过卡片,淡淡扫了两眼,便将其交给服务员包装。
“今晚好好休息。”
陈琬睡得并不安稳。
窗外星星稀疏得很,与记忆中的漫天繁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或许是因为这片陌生的国土吧……其实也算不上陌生,毕竟这是如恶魔般萦绕在所有拉善人心头,却又闭口不能提的国度。
还有……那个人。
祁行。
她已经五年没有听到他的名字了。
她曾经在心里默默念了很多遍这个名字,可再也没有得到过回应。
似乎一踏上比旦,就开启了人生的剧本,一切的巧合都接踵而至。
会是他吗?
她希望是他吗?
她不知道。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仿佛又听见叹息似的一声——“陈琬”。
翌日晚上六点,澜光酒店。
外边夜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宴厅便已然金碧辉煌了。乐团在角落中奏出优美的乐曲,慢慢流入喧嚣的人群之中。宾客众多,个个盛装华服,觥筹交错,其中也不乏一些记者,但碍于规定,暂时收起了长枪大炮。
陈琬同孟青、许悦一起入了宴厅,送了礼物后,只同澜光商场的负责人打了个招呼。主角还未出场,祁正明与夫人杨真身边围了许多人,多是比旦的商界名流,她们倒也插不进去,宾客们表面悠闲暗地里都卯足了劲儿地交谈着,她们这几个意外进入的异乡客,倒是偷了段自在。
陈琬虽也同孟青去过几次宴会,但像这种规格的,她还从未参加过。孟青似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带着两人四处转了转:“待会儿还有舞会,如果不会或者不想跳的话就趁机出去透透气,少喝些酒。”
陈琬点点头。对于交际舞,她说不上不会,但舞技也生涩得出奇。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再加上宴厅中酒香弥漫,熏得她脑袋有些发晕,她撑住身旁的展台,正想缓一会儿,许悦突然亮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展柜里的东西。
“好美的宝石!”
陈琬回头,莹白的灯光从四面射进展柜,折射出宝石璀璨的色泽:澄澈碧绿的安达拉水晶,从幽深淡至透明的蓝萤石,荧黄中透着粉绿的欧珀石……
她知道不该再看下去了,可目光不由自主地滑了下去。
黄绿猫眼石——2020年收藏于芙洛斯岛。
“嗯?这块怎么是空的?”
陈琬扫向铭牌上方,原本盛放宝石的展览处却空空如也。
“真奇怪,所有的宝石都有,就这块空了出来——诶,小陈姐,这是什么展品呀?”
“祁行……私人收藏的宝石。”她抬眼,盯着上方的展牌,最简单不过的比旦文,可她说出,却似费了好大的劲。
“这少爷竟然是个宝石收集控,咱们若是送宝石岂不正是投人所好——”
“那就不一定是投其所好了,”孟青接过话,笑着觑了许悦一眼,“这些宝石虽都只是未经雕琢的原石,但光看成色,每颗都是百万起步了。”
“这么贵!”许悦惊叹一声,“但凡给我一颗,下半辈子都能衣食无忧了……”
未等许悦沉浸在美梦之中,周边的宾客突然有些骚动,孟青回头,轻轻贴了贴陈琬:“来了。”
陈琬直起身子,重新拿起只作装饰的香槟,透过人群,向宴厅中央望去。
衣香鬓影中,男人被一身黑西装衬得肩宽腿长,同色领带上缀着些泛蓝光的细碎钻石,隔着薄衬衫,轻轻圈住上方轻滚的喉结,似是银河流转,从内敛中微微挑起几分璀璨张扬,袖口的星光蓝宝石与其呼应,倒是中和了些过分的冷峻感。
音乐没有因他出场而突变,灯光也没有朝哪一个方向聚拢,但有些人,注定是众星捧月的主角。
祁行举起手中的香槟,礼貌地同身边人交谈,淡金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振荡,映出主人从容的气度。
陈琬低头抿了口酒,舌尖竟觉出些涩感。
她突然想起第一眼见到祁行时,就因这精灵般的瞳色,自己丝毫没想过他会是比旦人。
即使后来知道了他的国籍,可直到今天,她也一直以为他就是那般阳光开朗,自由洒脱,可能家中有些富裕,但也不至于是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
可如今,他似被束缚在这套笔挺华贵的西装里,矜贵优雅,绅士得体。
对方似察觉到她的目光,回过头来。额前两丝碎发飘过,眼窝里的双瞳闪着金绿色的星光。
时隔五年,这双眼睛再一次将目光投到她的身上,她颤了颤睫毛,忐忑不安,但却没有败下阵来,仍是无声地与其对视。
刹那间,仿佛时间忽然冻结了。她看着他,只能听见心脏有力的跳动,感受血液极速的膨胀,她的皮肤在发烫,似乎要灼穿骨髓,却又迅速变得冰凉——
不过只一眼,对方分明扫到她,却微微敛了眸色,又偏转头去。
他举起手中的香槟杯,与身侧人轻轻一碰。
什么束缚……分明剪裁合体,再合身不过了。
陈琬握紧手中的香槟杯,杯中金黄的液体微微振荡,一晃一晃,是旁人眼中的琼浆玉液。
是一个人吗?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体内仿佛有什么重物跌下无尽的深渊,她埋下头去,左手一起扶住发颤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酒。
喉中涌入一丝辛辣,呛得眼睛有些发酸。
劲儿真大啊。
她究竟还在期待些什么呢,期待对方像以往一样热情地奔向她,还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同她说一句好久不见?
可明明是她先放弃他的。
开文大吉,今天晚上还有两章[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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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