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眼井巷的卢娘子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成亲（下）

潘大爷特意寻了能进小巷子的婚车，卢娘子在卫衡的搀扶下上了婚车。

就短短这么几步路，其实她完全可以走过去。

可潘大娘有言：“成亲就要有个成亲的样子！让他卫衡心里知道，这媳妇可不是随随便便娶进来的！”

卢娘子只好乖乖配合。

坐在婚车上，卢娘子悄悄掀起一角盖头偷看卫衡。

卫衡骑在高头大马上，背宽腰窄，一身喜服衬得极为精神！

前面不断有邻居上前祝酒。

卫衡好脾气地谢过接了。

卢娘子忍不住想出声阻拦。

大夫说过，卫衡的脸伤未愈，不能饮酒！

正揪心着，看季君行和潘聪从卫衡手里拿走了酒杯饮了，她才安心。

季君行从准备好的荷包里取了铜板赠与那祝酒的人。

达官贵人娶亲，障车都是抛的金银。

平民百姓就没有这样的实力了。

季君行怕自己太过财大气粗反而吓到众人，特意用了铜板。

卫衡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了婚事该大办的原因。

即便户籍上他和卢娘子已经是一家人了。可这婚礼才更像是对天下的昭告！

不是悄悄的，见不得人的和卢娘子在一起了。

而是正大光明的，于天下人面前，自己历经千难万险而娶了卢娘子回来！

每个人终其一生，怕是只有这一天，在万千人的帮助下，踏平艰险，求得意中人回家！

这样的过程中，夫妇二人方是携手同心，共同开启了他们与子偕老的一生！

到了潘家，卢娘子在搀扶下踩在毛毡上。

心中不禁感动于人们的细心热情。

为了他们这样的两个人，如此费心地张罗！

潘家院里还支了青卢。

卢娘子换上团扇遮面。

与卫衡携手站在青卢下。

潘大爷一声：“撒帐。”

人们纷纷将手中的莲子，大枣，板栗扔上青卢。

以此祝他们早生贵子。

卢娘子和卫衡向众人行礼。

莲花端来合卺酒。

卢娘子和卫衡一同饮了。

终于礼成！

卢娘子缓缓放下团扇，露出如花的脸庞。

卫衡心潮澎湃地看着卢娘子。

几个月前，他绝不敢想自己竟然会对一个女子动心，还会娶了她回来！

看着眼前含羞带怯的卢娘子。

卫衡在心中暗暗发誓：必不叫卢娘子跟着自己吃苦！

卢娘子让卫衡盯得心里毛毛的。

有些雀跃，有些期盼，又有些不好意思。

旁人的婚礼，新娘子此时该是让请回洞房了。

可看着他二人难舍难分。

潘大娘发话了：“新娘子也坐下一道吃！”

卢娘子羞涩一笑，挨着卫衡坐下。

卫衡伤未好，不能饮酒，只好端了茶杯挨桌敬酒。

卢娘子也跟着他浅饮几杯。

坐中都是周围的邻居。

有帮他们看过叶儿的娘子们。

有助他们揪出盯梢的郎君们。

卫衡这辈子，只有今天是全然放松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前这些都是淳朴善良的人。

没有利益纠葛，没有阴谋诡计。

大家都捧着一颗赤诚的心，互相扶持，互相帮助。

终其一生，他对太多人设防，也遭过许多人暗害。

只有这里这些人，从没有与他为敌，也不算计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也许是上天看他半生漂泊，冥冥之中让他救了怀章，才有了机缘，能与这些人相遇。

正敬着酒，施远江领着怀章进来了。

施远江一身布衣，随性而来。

眼中带笑，嘴里高声道：“贤弟今日大喜啊！”

卫衡笑迎：“施大哥，承蒙到来，蓬荜生辉。”

施远江扬手：“欸，若不是路远，我早就来了！君行气量窄，通知的恁迟！我与怀章疾驰而来。”

坐中诸人看着怀章，突然都安静下来。

怀章很少出门，四邻鲜少与他说话，摸不准他的脾气。

可想起几个月前，他浑身透湿躺在担架上，气若游丝却愤怒地指着卢娘子的样子。

大家不约而同有些担心。

热闹喜庆的气氛嘎人而止。

施远江以为是自己的气场太过强大，震惊了这些升斗庶民，随和笑道：“欸，大家不必拘谨，卫衡是我儿时的同窗。今日我特来恭贺他新婚！此时没有第一书院的山长，只有一位挚友！”

说着寻了季君行坐下。

季君行牵了牵嘴角尴尬道：“施山长倒也不必时时说出自己的身份。这里没什么认得你。”

想起他方才说自己气量小，报仇道：“不是我故意通知你通知的晚，我一得了消息就飞鸽传书了。是你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施远江尴尬一笑：“喝酒！喝酒！”

四邻看着怀章。

卢娘子也心中一紧。

婚事决定的太仓促。

卢六又跟着朱大哥去了金陵。

根本来不及通知怀章！

原本卢娘子自己想着，等怀章休沐回家，自己好言给他解释一番。

不想怀章竟然被山长带来了！

她不禁害怕。

这倔脾气的怀章可千万别闹脾气！

怀章心绪复杂地缓步走向卢娘子和卫衡。

来至近前，怀章看着娘亲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卫衡感觉到了卢娘子的紧张。

他更用力地握紧卢娘子的手。

是他兴之所至，定了今日成亲！

忽略了怀章！

怀章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突然双膝跪地。

卢娘子气血上涌，不知怀章这是何意！

“怀章......”

怀章突然趴下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周围人都暗自倒吸一口冷气。

这孩子一脸严肃，这是不喜母亲再嫁啊！

一进来不说话先跪下磕头，这是要断绝关系啊！

这孩子病得只剩一口气的时候都不忘痛斥他娘，如今瞧着康健了，只怕更要难为人了！

哎呀！生个逆子可真是生了个麻烦！

瞧瞧这，大喜的日子，一身白衣来捣乱！

季君行匪夷所思地看向施远江，心道：你是怎么教育这个孩子的？

施远江一脸坦然，来的路上自己可没少给怀章讲，生身父母，恩大于天！人这一辈子，一定要记住亲爹亲娘的恩德！

虽然他这对爹娘不知怎么想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才办婚事，可骨肉亲情，他想怀章一定不会忤逆自己的亲爹亲娘！

怀章磕头之后，直起上身道：“娘，卫叔，今日是你们成亲的大好日子！”

众人屏息凝神......

“孩儿在这里祝娘和......和爹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众人惊掉了下巴！

开始小声议论：

这孩子怎么转性啦？

他不是最瞧不起他娘吗？

怎么他不反对他娘再嫁？

哎呀！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明白事理！

一旁的人提醒：欸，也不看人家在哪儿念书！

他入的可是白马书院！

大户人家才有资格送孩子去白马书院念书！

没听见吗？那同他一道来的是白马书院的山长！

咱们这小地方，可是落了只凤凰！

那怎么能叫凤凰？

那叫......叫......叫文......啊曲星！

卢娘子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嘈杂声了。

她满脸的不可思议！

怀章怎么......怎么转性了？

他今日......不是来闹事的？

怀章看着卫衡道：“卫叔救过我的命！您如今同我娘成亲了，今后您就是我爹。请让孩儿叫您一声爹！”

怀章也许不乐见自己和卢娘子成亲这个念头曾在卫衡脑中一闪而过。

可他总觉得，怀章是能自己想清楚的。

所以他没有太过担心。

如今看来，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他单手扶起怀章：“好孩子！今后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怀章并不是没有挣扎过。

山长告知他今天要来参加爹娘的婚宴的时候，他是接受不了的。

他心里承认卫叔对他们母子极为照顾。

可心中感激和看到娘要嫁人是两回事。

一路上，山长絮絮叨叨给他讲人要记住自己的根，要孝顺父母，不能做逆子，要做顺子如何如何......

可怀章越听却越觉得不对。

他心中反复回想自己的亲爹和卫叔。

亲爹从不给他好脸色，从遥远的西北回来，也不会特意来看看他。

总是对自己不喜学武表露出嫌弃。

卫叔就不一样了。

自己投水那日，原是存了死志的！

可河水没了口鼻的时候，那种窒息的感觉，终于让自己懂得什么是害怕了！

生死一线之间，是卫叔伸出手臂，撑着自己的脖颈，救起了自己！

在那之后的无数个夜晚，只要他梦见自己被那幽深的河水包围，只要梦中出现卫叔的脸，自己就不再害怕！

他虽然迂，却不蠢！

他分得清冷漠和关怀！

若是别人和亲爹比，他毫不犹豫站在亲爹一边！

可如果那个人是卫叔，他会犹豫。

山长越是让他记住亲爹的恩情，他越是疑惑。

亲爹郑知礼除了给了他入白马书院的机会，还为他做过什么？

他既有此门路，为何不早早让自己入学？

白白耽搁那许多年？

可卫叔是实实在在救过自己！

还救过娘！

若有危难，他不确定亲爹会不会在意他和娘。

可他相信，卫叔不会抛下他们！

仓促之间，他决定做一次逆子！

支持对他有恩的卫叔！

卢娘子喜极而泣。

今时今日，她一百个确定怀章长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倔强盲目的孩子！

四目相对，卢娘子更坚定地握紧卫衡的手。

卫衡更是回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这世上再没什么能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