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眼井巷的卢娘子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立志

郑老夫人怒瞪怀章：“可人！只要有一次忤逆就会有第二次！你爹明明答应我，不会让你娘生孩子！不会让没有崔家血脉的郑家子女降生！”

“可他食言了！同他的太祖父一般食言了！郑家人......郑家人分明没有一个守信！他们就是豺狼！只要一有机会就立刻撕破脸，背信弃义！你和你妹妹的出生，让我！成了崔家的罪人！你们是我的污点，是崔家的隐患！我多少次后悔让你娘进门！人！不能有一次心软和妥协！你们，就是我心慈手软的下场！”

怀章备受打击，心如刀绞。

原来娘说的是真的！

我和锦绣都是不被期待不被祝福的孩子！

郑家满门，只有崔氏女生出来的才是值得培养器重的子孙！

“可！可是！祖母你那么疼爱我！那是假的吗？”怀章难以置信。

郑老夫人笑了：“你少与人接触，我，就算是给你上了一课。孩子，对你不好的人确实不一定喜欢你，可对你笑脸相迎的，更未必是良善之辈！从你出生，你爹就假借我的名义让你搬出了你娘的院子。你身边都是他的人。他想保护你的意思，很明确。我想插手你的事，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做一个慈祥的祖母，争取多见一见你。”

“你从小喜文不喜武，你爹很是失望。可崔家是世家名流啊！从文这条路，你绕不开崔家！我主动与你爹说开了，他把西北交给怀义，我把你，培养成才。你确实天赋很好，便是我频繁更换夫子，你也没长歪了。你爹不曾从文，他不知道文人是如何做事，每一个官场游刃有余的官员背后有多少故旧同侪。他只知道你有夫子教养便心满意足。”

“我懂了，我是男丁，你防范我。可锦绣呢？因为我娘不姓崔，所以，你就能对锦绣见死不救！”怀章一张脸呛白。

他终于明白了娘的不易！

娘最开始也是真心想和郑家人共患难的吧！

谁想背个势利小人的名声呢？

“见死不救？”郑老夫人诧异，“原来你们是这么以为的。”

她轻笑道：“进了这监牢，死一两个人不是很正常吗？郑家的案子是冤案，且还没审。若真是通敌叛国，郑家女眷皆入教坊，谁也清白不了。她死在前头，倒是少受罪了！”

“可！可他们呢！郑锦玉怎么有了大夫来诊？郑召怎么还活着！姓什么叫什么难道比人命还重要吗？”怀章指着隔壁监牢的郑召，手抖的不能控制。

郑老夫人轻蔑一笑：“我姓崔。从小我的母亲就教导我，什么时候我都是崔家人。陈太医与我有交情，我用我自己的人脉救我愿救之人，何错之有？锦绣的死，怪不到我的头上！要怪只能怪你娘不争气！怪她的娘家出身不高！”

“不！你说的不对！”怀章恨极了，祖母二字他再也说不出口！

“不管我们什么出身，我们叫了你十五年祖母！我们真心待你！换来的只是低人一等的偏见吗！还有！我们虽不姓崔，却也真的姓郑！我们是爹的孩子，我们身上也有你的血呀！”

“不！你住口！”郑老夫人暴怒，“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们！若我有的选，我情愿你们从来没有生下来！低贱商户女生下的孩子，凭什么传承我的血脉！”

“你胡说！”怀章怒吼，“我娘不低贱！我也不低贱！我妹妹也不该死！从今天起，我不姓郑，我姓卢！我要你们亲眼看看，商户出身，也能考取功名，也能位极人臣！世家如何，家族如何，没有你们这些，我一样能做到你们能做的！甚至！甚至我比你们更厉害！”

“好啊！”郑老夫人已经平静下来，她笑道，“怀章，你想科考，第一步需得替郑家洗脱罪名，否则哪有大儒肯教你这罪臣之后？”

“我有才学，惜才之人都会为我开方便之门！”怀章挺胸抬头道。

郑老夫人不屑一笑：“你出去打听打听，再想想祖母的话。祖母今日绝无一句虚言！”

怀章“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监牢。

季君行跟在怀章后面，走了好久。

他担心这个十五岁的孩子！

卫衡十五岁的时候，突遭大变，也是这样没头苍蝇一样走在街上。

当时的季君行还是个八岁的孩子。

他知道卫衡要做什么，可他太小了，跟不上他。

他这些年一直后悔，是不是当年自己跟上了他，看好他，他就不会犯那弥天大错！

看着前面这个同样十五岁的少年，季君行只怕他行差踏错！

季君行快走两步赶上他：“怀章，你也别伤心。那郑老太太就是迂腐，就是没见过世面！她以为就她崔家人厉害？那怎么崔家让搞的回了清河老家？”

“如今朝廷取士，不重门第重才学。你只要肯下苦功念书，一定能考上！你叔我那是学了十几年才考取的，就这都是我家唯一一个进士！你比我有天分，你苦读几年，拜个好坐师，凭你的才学，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叔相信你，你一定没问题！”

季君行边撵怀章边说，累的满头大汗。

怀章突然停下脚步，季君行不妨走过了，又赶紧退回来。

怀章抬头看季君行：“季叔，她说我想考功名必须先替郑家翻案，这是真的吗？”

季君行想了想，摇头道：“不是真的！这老太太，真是老奸巨猾！在这儿忽悠你呢！幸亏你认识我你知道吗？要不你就中了她的套儿了！”

季君行擦了擦头上的汗：“你叔我是干什么的？我就是管户籍的！我是翻过你爹娘的和离书的！你爹写的很清楚，你和你妹妹，都和你娘一起脱离了郑家！而且是郑家案发之前就脱离了郑家。从我们这个户籍的角度讲啊！你们都不姓郑了，你们都姓卢！四眼井巷民妇卢氏的子女！你只要别主动去嚷嚷你爹是郑知礼，没人知道你和郑家的关系！”

“还有啊！如今这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是谁的？不是你爹郑知礼的呀！是你从前同父异母的长兄，如今没有什么关系的郑怀义的罪名！这更与你没什么关系啦！当然啦，往后真做了官，肯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可郑家犯的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只要不是憋着一口气发誓要为郑家翻案。青年才俊，人人喜欢！那只是你的一个小小小小的瑕疵！不决定你的人生！”

怀章听了季君行的话，眼睛亮了亮：“季叔，我明白了！我一定好好努力！将来做个高官！我要让郑家人知道我的厉害！我要让他们后悔！我要让他们去我妹妹坟前忏悔！”

季君行呲了呲牙：“那个，做官是要做官，耽咱们初心得是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不是？还有你妹妹，唉！确实是可惜，可人已经没了，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你往后啊，只要好好对你娘，做个孝子，就很好了！”

怀章重重点点头：“今日多谢季叔了。往后我一定不会这么任性了！”

季君行心里千恩万谢，你们可别再出幺蛾子了！

“好，我送你回去。”

怀章回了家，卢娘子脸色铁青的等着他。

叶儿看怀章回来了，跑过去：“怀章哥哥，你回来啦？你去哪儿了？给我带好吃的了吗？”

绕着怀章转了一圈，叶儿看什么也没有，失望道：“唉，没有啊！”

怀章摸摸叶儿的脑袋，径直走到卢娘子身边。

季君行抱起叶儿：“走！季叔领叶儿买好吃的去！”

叶儿第一次见季君行，他抢叶儿的凳子。

这第二次，他不问就抱叶儿起来。

叶儿吓哭了：“哇......婶娘！婶娘，我要婶娘！哇......”

季君行吓了一跳赶紧放下叶儿：“不抱你！不抱你！放下啦！你去找婶娘去吧！叔叔走啦！”

说着赶紧从外面带上了门。

叶儿迈着小腿跑到卢娘子身边。

卢娘子抱起叶儿轻声哄着。

怀章也不介意娘怀里的叶儿，直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娘！从前是儿子错了！”

卢娘子从卫衡嘴里得知怀章出去的时候，就怀疑怀章是放不下牢里的祖母。

她的心堵了一上午，就等着看怀章回来要怎么折磨自己这个娘！

郑老夫人惯是面慈心黑，一定会撺掇怀章，逼着自己替郑家奔走。

可看着怀章跪地认错，卢娘子心一酸，忍不住道：“儿啊！你这是做什么？”

怀章真心磕头道：“娘，从前儿子不信你，是儿子错了！之前装哑骗你，害你花了不少钱给我治病，后来又跳河，让你跟着受怕，都是儿子做错了！”

卢娘子半张着嘴，迟迟开口：“所以......”

她心里已经有了猜疑，所以今日跪地认错，只求她帮郑家？

怀章痛哭流涕道：“所以！孩儿以后再不会气娘了！孩儿一定用功读书！郑家把娘的诰命丢了，孩儿给你挣回来！娘辛苦养育孩儿，孩儿将来必定加倍偿还，孝敬娘！娘从前没少受委屈，往后，我定寻个好媳妇，再不让娘受委屈！”

卢娘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儿子！

她涕泪横流而不自知，只抖着嘴重复着：“你，你，你”

卫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笑着看卢娘子：“这不是很好？我同你说过，怀章是个好孩子。”

卢娘子转过头失神望着卫衡，突然“哎呀”一声：“我的馒头！”

说着放下叶儿急忙奔到灶前。

揭开锅盖，一阵热气散了，卢娘子拍着胸口后怕道：“还好没干锅！”

叶儿跳着脚在卢娘子身边叫：“婶娘，我！我！给我一个！”

卫衡走到怀章跟前，搀起怀章：“孩子，长大了！”

怀章不好意思地看向卫衡：“卫叔，我......”

卫衡提溜起来手里的油纸包：“今儿个咱们吃鹿脯和炙鹅！你娘还做了乳粥和馒头！”

怀章看着卫衡，咧嘴一笑，眼泪流进了嘴里：“好！这么好的饭，我要吃五个馒头！”

卫衡哈哈一笑：“行！我也来五个！卢娘子，今儿个馒头可够？”

卢娘子早趁人不注意擦了眼泪：“哪儿那么多馒头？没有！一人最多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