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丽贝湾的第一晚,时雨想着余筱珊那句“给点甜头”,打算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
陈启却预判她的想法,等她洗完澡出来,客房的门已经锁上了。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让时雨睡主卧,自己睡客房。时雨看着紧闭的房门,只能默默转身回去。
主卧床具都没变,仍是温柔绵软的奶白色,和陈启冷调的装修风格不符。
时雨躺在多年前睡过的床上,嗅着陈启常用的香水味,不由自主想起,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们的第一次。
高中毕业舞会结束,全班约着出去吃饭唱歌。唱完了骑车从长安街过,一路唱唱笑笑,离别的泪水被风吹干。
有人提议去看升旗,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出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后来这位同学果然留在德国工作,没有回国。
陈启对看升旗兴趣一般,微微偏脸看向时雨,时雨正好也转过头对他笑。
他突然喉头发紧,想了又想才开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像商量一起去食堂那样随意,时雨说:“好啊。”
回丽贝湾的路陈启走了高中三年,没有一次像那晚一样紧张。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时雨偶尔的说话声。
“阿启,暑假你有计划吗?”
“陪读。”
“能不能有点出息?”
“那就边陪读,边练英语,免得开学上不了课。”
时雨笑着说:“不需要陪读,我再有一个月就放假了,想想我们去哪。”
“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陈启回想一下,“去南美吧,你之前不是想去吗?”
时雨说:“嗯,想和你去。”
陈启抱起时雨亲了一口。
回到家,他们默契地没开大灯,只亮起一盏昏黄的落地灯。陈启帮时雨解围巾,对视一眼,没忍住用围巾把她拢过来,又亲上半天。
氛围正好,时雨打开音响,播放罗朱的音乐片段。
陈启取出一瓶葡萄酒,倒在玻璃杯里,两人喝一口亲一下,借微醺状态肆意妄为。
酒液在唇舌间交换,时雨被亲得头晕,怀疑自己已经醉了。
一杯酒喝完,陈启抱起时雨往主卧走,脚步有些不稳。时雨揽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问:“有没有……”
那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字,时雨没够勇气说出口。
陈启勾着唇角,故意说:“没有。”
时雨愣了,背部接触到床的同时,把手环在身前,不让陈启靠过来。
陈启双膝跪在她两侧,像山岳倾压而下。在时雨怦怦乱跳的心跳声中,他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拿出一片薄薄的塑料。
他捏着那薄片,展示给时雨看:“是问这个?”
“你怎么会有?”
“为我们准备的。”
陈启扯下领带,一颗一颗地解衬衫扣子,露出锻炼痕迹明显的上半身,还有垂在锁骨处的项链。
项链设计很简约,纯银的一行字母,是时雨小名“MENG”。
陈启摘下项链,好好地放进床头柜里。与此同时,时雨把脸埋进衣领,看陈启每一个举动都觉得好难熬,好漫长。
她说:“我好像还没准备好。”
“那怎么办,”陈启唇边有浅浅笑意,“我去冲个澡,尽量冲久一点,你再准备准备?”
时雨只想赶紧逃离这种脸红耳热,手脚无处安放的局促感,猛猛点头:“好。”
陈启下床进浴室,时雨身上顿时轻松很多,但又忍不住留恋被陈启拥入怀里的感觉。
平复过快的心跳后,她也下床走去隔壁客房的浴室,打开淋浴喷头。
热水从头顶流下,冲去越洋旅途的疲惫。她低头看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身体,突然很不好意思。
很难想象,她会看见陈启的全部,陈启也会看见她。
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脑袋要爆炸了。
客卧浴室的水流声响了很久,久到陈启冲完澡,把头发吹干,重新坐回床上。
他用的是常温水,却越洗越热,不管怎么弄,热度都下不去。他怕时雨还没准备好,在浴室里磨磨蹭蹭十分钟,终于忍到极限,围着浴巾就走了出来。
然后果然,没看见时雨在床上乖乖等他。
也许今晚就这样了。十八岁的陈启想,没关系,日子还很长。
又过十分钟,客房响起吹风机的声音,时雨似乎洗完澡了。陈启的心脏随吹风声停止而加剧跳动,他紧张到窒息,还有一点想哭。
两分钟后,主卧的灯被关了。
陈启的眼睛不适应黑暗,瞬间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能听到,时雨正走进房间,向她靠近。
窗外有灯,只不过很微弱。只要适应这种弱光,黑暗里仍然能视野清晰。
时雨即使紧张,走姿也是舒展从容的。陈启看着她发红的膝盖轻轻压上床尾,慢速但坚定地前行,直到攀上自己的肩膀。
她问:“可不可以关着灯?”
陈启快要过载了,不管是思维还是别的什么。现在时雨问你可不可以从这里跳下楼,他为了搏时雨一笑,也会说可以。
更何况关灯这种小事。
即使有点可惜,看不太清楚时雨的脸。
“很害怕吗?”陈启用手掌托起时雨的下颌,“还早呢,怕就不做了。”
时雨问:“几点了?”
陈启说:“我们才十八岁。”
时雨心里猛地一顿。
她以为“还早”是指钟点,原来陈启想说年纪。她还在为这一夜沉沦,陈启已经计划好一生。
“我们还有很长的一生,去探索世界,也探索彼此。总有一天我会比你更熟悉你的身体,你也熟悉我的。”
“陌生让你感觉害怕,你不喜欢可能导致失控的新体验。比如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情绪混乱,第一次尝试性。但是没关系,就像我陪你习惯恋爱,总有一天,你也会习惯……和我做。”
时雨听到前半段很感动,听到最后一句忙不迭来捂陈启的嘴。
“别说了,”时雨把脸埋在陈启颈窝,“我想冒险,现在就想。”
陈启问:“准备好了?”
时雨抬头吻他:“我很好,现在就可以。”
刹那间,天地倒转。
时雨仰面看见陈启忍得通红的一双眼,呼吸发颤,带着粗重喘息。
室内供暖太足,身上又盖着厚重的温度,时雨掌心出汗,蹭在陈启的手里,两人都湿透。
“我想……”她在浪潮里捡起一丝理智,“垫着,垫一下。”
陈启问:“什么?”
她说:“会有血,弄脏床。”
陈启停下来,忍过一阵细密颤栗,求饶似的:“宝贝儿,你说话别太直白。”
时雨不明所以:“为什么?”
陈启简直要崩溃:“因为我不想……太早结束我们的大冒险。你这样,我受不了。”
时雨的脸“唰”地全红了。
从这时候起,她紧紧闭上嘴,不管多想出声都忍着。忍到陈启又反悔,求她回应,不要咬自己。
“是你让我别说话,”她也快崩溃了,“我也,也不想这样……”
陈启看她疼得直哭,却还拼命忍耐、包容的模样,一下就没控制住。
—
松开禁锢意味着失控。
时雨后来果然渐渐习惯这种过激行为,甚至有些上瘾。当意识到自己沉沦于**,她本能地想逃。
陈启有时理解这种恐慌,有时不理解。他患得患失,最难过的时候去找同学算塔罗,茫然问:“为什么我的伴侣很享受,但下一次又不想要了?”
那位巴黎来的棕发女同学说:“Chen,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女友想要无性恋爱,她的享受只是为了满足你?”
陈启把话听进去了,时雨的状态果然好起来。坚持一段时间后,陈启发觉,时雨精神上也并不依赖他。
而他自己,已经处于一种迷恋时雨的状态。
失衡导致天平崩塌。他在极度的安全感缺失中隐忍,偶尔忍不住时会乞怜或爆发。他们后期的生理交流伴随轻微暴力,时雨仍然宽恕一切,安抚他就像安抚流浪狗。
“失去自我”是时雨给他的最终判词。时雨也承认,第一次分手时她还不够爱。
至于三年前的那一次,像余筱姗说的一样,本来没有必要。
时雨说出分手两个字,看到陈启失魂落魄的表情,自己也心如刀割。那个雪夜像一道难以去除的阴影,盖在迈阿密的阳光海滩,让时雨常做噩梦。
痛苦疗程中,她有了大段空白的时光,可以去回忆,去反思自己的不足。
江雪曾说,时雨有完美主义倾向,高度要求自己成为完美,不要求外界。至于为什么陈启也被纳入这个范围,显而易见地,因为她把陈启当成另一半的自己。
“你想让阿启保持独立,但恰恰是你想让阿启成为你,而不是他自己。”
江雪发来这段话时,余筱姗正给时雨推着轮椅。
“濛濛,我觉得阿雪说得挺对的。你还记得么,刚对陈启心动的时候,你不太高兴。我很奇怪,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不高兴呢?尤其是,对方也对你有好感,你应该特别高兴才对。后来你告诉我,因为你不想成为情绪的奴隶。”
“你说,你过度关注阿启的一举一动,被他牵动情绪,这种感觉让你陌生。你认为这是荷尔蒙在作祟,会摧毁你的理智,你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可是濛濛,我不认为一个人必须时刻保持理智。当你饰演朱丽叶的时候,你其实是理解她的,否则观众不会被你打动。你打从心底爱罗曼蒂克的表达,不需要通过演绎来实现。”
时雨坐在轮椅上,安静地思索好一会儿,垂下的眼睫浸着湿润。
“我明白。但可惜,好像来不及了。”
彼时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躺在这张床上,被陈启的气息包围。
房间摆设一成不变,除了床头悬挂的捕梦网,没添置其他物件。传说捕梦网能过滤梦境,筛去噩梦,留下美梦。
不知道这三年里,陈启做了多少噩梦,其中又有多少次与她有关。
时雨把脸陷进枕头,枕头渐渐湿了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