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君禾幺了幺茶盖。看见里头的茶叶外型整齐,叶底嫩匀,色泽偏黄,而且汤色黄亮。他拿近了一嗅,果不其然香气清纯。
如此好茶慕容君禾大为惊喜,同时借此茶更好开了个话头:“若是晚辈没看错眼,这应是上好的世蒙顶山茶。公子如此款待,叫晚辈受宠若惊啊。”
一个茶叶至于两眼放光吗?
苏毓琦不动神色的瞥了眼这人——同是兄弟,为何他就如此自信张扬,谈笑间甚至有股稚气?可一点也不沉稳规矩。
“一杯粗茶而已。三殿下皇室贵胄,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品过。”苏易尘不冷不淡的细品了口茶水。
本以为苏易尘先前在魂虚派打消了晋祠公的念头,是因对自己有些看好。慕容君禾还想抓紧在六弟到来之前拿下他,所以刚进大门时还十分窃喜。现在却摸不透他是什么态度。
慕容君禾暗自斟酌,连品了大半杯茶。才又道:“公子来云州,也是为了沈家么?”
苏易尘浅抬眼:“三殿下何意?”
慕容君禾顿了顿,字字斟酌道:“晚辈奔赴云州,也是受沈家之邀。听闻沈家的避暑山庄得天独厚,风光旖旎。其宏伟程度不次于皇室所建的避暑山庄,晚辈倒是十足期待。”
苏易尘静静听他说完,故作好奇道:“沈家给三殿下发了帖子,应当不会落了六殿下才是。”
慕容君禾脸上有细微的僵住:“六弟是何安排,晚辈倒是不知。不过江湖传言公子会去,估摸着收了帖子的人都不会错过才是。”
慕容君禾心里没底,只想着怎么打发了他的便宜六弟,别到时候在苏易尘跟前和他争锋才是。
“三殿下天潢贵胄,怎么在苏某这却一口一个晚辈?这要是传出去了,外人可得说苏某大不敬。”苏易尘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慕容君禾顿时正色,理直气壮道:“公子的确···”
“我一介平民,望三殿下慎言。”苏易尘声音平稳有力,十分自然的打断了他的驳言。
慕容君禾暗自揣度他的心思,感受到他并未发怒。扬声大笑化解此题:“公子说的是,是君禾太尊敬公子,以至于紧张的错了称谓。君禾这就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他想一饮而尽,掂量了手中的温度后,边吹边喝才咕噜下去,旋即面上露出窘迫,似是被烫到的。
苏毓琦站在最好观察的位置,被这贵族皇室的表现弄得忍俊不禁。嘴角都抿成了一条直线,眼里还留有藏不住的笑意。
慕容君禾身后的贴身侍卫魏风周到的接盏拿帕子。只是他水还没咽下去,苏易尘又道:“殿下说尊敬苏某?”
他伪做不解:“苏某刚到云州时,府里的下人便开始造次。有手下查出是三殿下所为,苏某还以为殿下是要杀个下马威呢。没想到殿下今日会亲自登门拜访,想来这其中是另有缘故?”
慕容君禾嗓子眼里的水一股气呛住,他狼狈的咳了半晌,压着嗓子质疑的问身后魏风:“怎么回事?”
·····
于是光天化日,当着几人的面,这一主一仆便开始在座下窃窃私语。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眼光。
苏毓琦和紫芙对视一眼,二人都表示大开眼界。就这傻乎乎的小子,还是从小接受皇室洗礼的皇子?
显然,媚儿一事,慕容君禾没有亲自过手;以他的身份,这样的暗探他一抓一大把,自然见面不识。他不过点头授意,底下人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去叨扰他。苏易尘此意,便是刻意让他难堪紧张。
听魏风简短说了遭,慕容君禾愤愤的瞪了他一眼,当即有些下不来台。
他不知如何辩解,也不敢撕破了脸,以至笑容十分勉强:“这事说来话长,是手底下人办事不周到。我也是刚得知···竟然有人敢在公子府上造次,真是不知死活!公子放心,等我回去定把这些糊涂虫好好收拾了。”
慕容君禾迫不及待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对公子的拳拳之心天地可鉴,绝不会有一点冒犯之心。公子可不要为了这几个不懂事的东西误会我了。”
慕容君禾是想讨好苏易尘,不过身份上的尊贵让他仍有架子,只能言语中透露着殷勤。举止上颇是局促。
苏易尘在他紧张的呼吸中微微一笑,还不慌不乱的浅抿了几口茶。沉默的态度吓得慕容君禾如坐针毡,屁股几度想要从椅子上离开。
苏毓琦心想,若不是有人在这碍着慕容君禾面子,他估摸是想抱着苏易尘的大腿求情的。而他也做不到像太子殿下一样放低姿态。
“殿下有仁德之心,赤子之真,苏某当然相信此事非你之意。”
苏易尘放下茶盏,嗓音如沐春风般清润。
慕容君禾吊在半空的屁股才踏实的坐下去,劫后余生的灌了口茶水。
水温不冷不热,已是最好上嘴的温度,正如他此时安定下来的心。
这句‘仁德之心,赤子之真’。慕容君禾已经浮想联翩,忍不住笑的极为张扬:“我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公子如此夸赞。”
他一句谦辞是客气,同时试探的看着苏易尘。
慕容君禾到此,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话不能明说,否则是谋反。可有些话也不能不说,否则他寝食难安。
苏易尘神色如常的端坐在上方,像是掌管命蒲的判官。轻手一挥便能定慕容君禾的生死。
他淡淡说道:
“殿下才高八斗,心有乾坤,乃是经世之才。值得苏某高看一眼。”
慕容君禾精明的眸子顿时被野心占据,激动的一拍扶手,藏不住事便扬声大笑了出来。
他显然是被这几句话捧上了天,兴奋的把茶一饮而尽,对着苏易尘再三感谢。
慕容君禾一边夸赞苏易尘是何种圣人,一边不着痕迹的显露自己的才德品行。以为此事已经盖棺定论了,高兴的说茶不错,还想再讨杯吃。
瞧他这模样是想留下来家长里短了。
不过讨茶吃得有人添茶,这人自然得是慕容君禾以为的端茶倒水的丫鬟——她怎么还不上前伺候?
苏毓琦明净的眸子直视他,轻声道:“水还得烧,你要等吗?”
她不过是用平常语气询问一番。但或是过于平常,叫慕容君禾身后的魏风利眼瞪来,欲有拔剑之势。
那眼神就在说:什么贱奴,胆敢放肆。
苏毓琦眸色闪了闪,别开头不理会他。
慕容君禾用不悦的眼色看了她一瞥,当着苏易尘的面到底不敢斥责他的手下。只拿着官腔道:
“你说你一个端茶倒水的奴才,府上来客也不知款待周到些。我与公子相谈甚欢,今日便不与你多做计较。日后你可不能再失礼了,毕竟不是人人都似我这般尊敬公子。”
慕容君禾到底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生锦衣玉食的皇子。打出生开始便没有下人,奴才敢直视他尊容。自然也没人用这样的语气和眼神对待他。
便是这回没有发作,也忘不了自己尊贵的身份该有的待遇。
苏毓琦神色不明的盯着他,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了,三殿下。”
慕容君禾对上她直勾勾的目光,总觉得她另有它意。逐渐忍不住皱眉:“你这小女娃···”
“苏毓琦。”
不等慕容君禾发作,一直静观的苏易尘忽然开口,轻声呵斥道:
“你这丫头,早上说了你两句现在还跟我耍性子呢?殿下喜欢这茶,你便去拿块茶饼送与殿下,可别不舍得。”
慕容君禾虽是眼高于顶,但生在皇家察言观色可是练得炉火纯青,当即明白苏易尘是故意点出。
他刚做好的架势猛地一软,像是吃了虫子似的卡住了嗓子眼。
苏毓琦和苏易尘对上眼,当即转身进隔间拿茶饼。
出来时见刚才还理直气壮的慕容君禾人都矮了半截,正佯装很忙的拿着空茶盏,把最后两滴水都喝干净了。
他现在定是恍然大悟,无地自容,懊悔死了。
苏毓琦把茶饼放在他手边的小桌几上,浅声道:“殿下既喜欢,便拿回去慢慢喝吧。”
“好好好。”
慕容君禾尴尬一笑,脑子里还在想苏易尘唤她什么来着···连名带姓好像是叫苏毓琦?
“恕我眼拙,这位是公子的···公子的小妹?”
慕容君禾对自己的有眼无珠深感懊悔,最后两字没忍住扬高了嗓音。约莫是在诧异苏易尘的小妹为何亲自端茶倒水!这岂不是故意让人误会的吗!
苏易尘眼里有着常人看不透的波光粼粼,淡声道:
“让殿下见笑了,这丫头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平日里倒是被我惯坏了。就是跟我说话也这般没大没小,想来是苏某教的规矩不到位。”
慕容君禾顿时慌了,连忙辩解道:“苏姑娘花容月貌,不止绝色似公子,就连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也像公子。君禾只觉一见如故,甚是亲近呢。一点也不会觉得怠慢。”
苏易尘笑容渐敛,沉声道:“殿下初到云州,贵人事忙,苏某便不送了。”
“啊???”
慕容君禾还没从得到权利的快感中抽身,对他这突然赶人的架势不明觉厉。一心以为是自己冒犯了苏毓琦惹他不悦,正想开口接着辩解,身后的魏风不着痕迹的扯了扯他衣赏。
慕容君禾到嘴的话一顿,乖巧老实的起身鞠了半个躬,便提着他心心念念的茶饼离去了。
一到门口,方才还规矩端庄的慕容君禾气得怒斥魏风:“你办什么吃的?派了个瘦马到苏易尘地盘撒野你不说。他小妹是何模样你也不早告诉我,你是想看着本殿下不来台是不是?”
本是极好表忠心的机会,再进一步便可平步青云,偏偏被这一桩接一桩事扫了兴。
慕容君禾是恨不得现在就杀回去,多杀几个人表表自己的真心实意才好。
魏风被骂的抬不起头:“是属下失职。不过殿下想想,今日这事也不全然是坏事啊。”
慕容君禾一顿,边走边上了马车。愤愤道:“这还不是坏事?苏易尘都下令送客了。若是你做的周到些他没准还能留本殿吃个饭,我们好好聊聊呢!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他若因此心怀芥蒂,日后不肯站在本殿这边又如何是好?”
所谓;只在此山中不识真面目,局外人的魏风倒是比他冷静,连哄道:
“依属下所见,苏易尘并非心胸狭窄之人。魂虚派上晋祠公都算计至此,他也没有表明立场被人胁迫。且他威名在外,岂是因强权便会低头服软之人?可今日他一席话,摆明是看好殿下的。他会因些小事和殿下置气,才正说明他是公私分明之人。绝不是因殿下的身份而趋炎附势,胡嘴攀附,殿下大可信他。至于今日之事···待殿下聊表心意 ,挽回此局后,六皇子就是绞尽脑汁也争不过殿下的。”
他字字句句说到了慕容君禾心上,哄得他眉开眼笑,对此事笃定不已:“本殿可是仁德之心,赤子之真··老六算什么东西?不就是说错话做错了事吗。浪子回头金不换,本殿好些弥补道歉,他苏易尘定是看好本殿的。”
慕容君禾笑容张扬,得意道:“待会回去啊,你就把布置在苏易尘身边的线人都处置了。日后本殿和苏易尘可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些鬼鬼祟祟的人都别出来碍事。
还有他那个小妹,长得娇媚可人古灵精怪的,不过是个小姑娘,多送些好看的衣裳首饰,她定喜的走不动道了。没准她还会在苏易尘面前多说说本殿的好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