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片刻,慕容翼无奈的在心底叹了口气,嘴角淡淡漾起苦笑,接过碗,稍作迟疑,一憋气,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完,迅疾背过身,皱着眉头抿去舌间的苦味。
见状,沈思低头敛去唇畔的偷笑,清咳两声,抬头正色望向他,眸光闪闪,藏不住点点灿若星汉的笑意。
慕容翼一转身,就见沈思很仔细的摊开手里的一包酥糖,送到他面前,自己拣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咂吧了两下,道:“吃一块吧,去去苦味,本是给小八带的,先给你吃了,回去路上再给她买好了。”
凝视着她率真的举动,眼神转而深沉,仿佛触到了一段尘封久远的往事,勾起了无限迷思,慕容翼抬手拿起一块,默默向嘴边送去。
嘴巴刚张开条缝,还没来的及塞进去,只听封成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呼:“公子你把药都喝了啊!”手蓦的一松,酥糖掉落在地。
神色变的有些不自然,就像是个孩子偷吃被逮到般,慕容翼咳了咳,很快恢复常态,沉声问道:“都放好了?”
越过沈思,封成对他的询问避而不答,在察看过那药碗确实已空后,大喜过望,转对她作了个揖,几乎是感激涕零道:“沈小姐你可真是活菩萨啊,我千求万许,公子都不肯赏脸喝一口,想不到,呵呵,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每天这个时候都来趟结彩坊呢?”
差点被含在嘴里的酥糖噎到,沈思吃惊的嘟囔道:“每,每天?”
怔了下,慕容翼深蹙眉心,状似不悦的冷然道:“成叔。”
封成装作没听见,也不看他,兀自拉住沈思的一只手,笑的见眉不见眼,忙不迭的点头道:“是啊,是啊,每天,只要小姐肯来,成叔每天都做拿手菜给你吃,炖公子最爱喝的汤给你喝。”
虽然他年过四旬,没成过亲,亦不曾经历过什么深刻的男女之情,却也能看出公子和她相处时,心境平和愉悦,好胜往日,更何况她不是别人,而是小姐,主母这般疼爱公子,相信一定也会乐观其成。
微微一笑,沈思深望了慕容翼一眼,抽回手,出乎意料的摇头道:“对不起,恕我无法答应。”
换做是几天前,她必然会一口应承下来,但经历了此前种种,她不能再像往昔那般率性而为了,频繁的出入于他,于己不知会惹来些什么风言风语,况且还有娘交代的事尚未办妥,时日无多,更重要的是,看他紧锁着眉头,不发一语,似乎并不欢迎自己,何苦招他嫌恶呢。
听到她的回答,悄然,一种说不出的淡淡怅惘和失落在他心里弥漫开来,慕容翼不由的神色一黯。
“可是,先生,药一定要吃,”沈思把酥糖包好塞到他的手中,俏脸凝着淡雅关切的微笑,道:“所以这包搪就送给先生了。”
封成看在眼里,心头闪过欣慰,不气馁的继续道:“小姐先别忙着拒绝啊,那是你还没尝过我老封的手艺。来,来,我这就去做给你尝尝。”
说完,生怕她逃走似的,一把拽过她就往外走,边走边乐呵呵的回头对慕容翼道:“现下我就带小姐去前厅,公子,今天我就不送饭过来了,想吃也请你移往前厅。”
“成叔。”慕容翼出声道,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露出无奈的神情,蓦的感觉到手里的东西,垂下眼,小心翼翼的展开那包酥糖,望了会,拣了一小块慢慢放入嘴中。
甜,比想象中的还要甜,静静的咀嚼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味道,一丝不易觉察轻柔的笑意爬上他缓松开的眉梢。
许久未用的花厅终于又灯火通明,飘起了饭菜的诱人香气,梨花木八仙桌面上摆满一桌的菜,全是封成卖力精心烹制的拿手菜,一道道,或红绿相间,或莹白如玉,或金黄桃红,却有个共同点,就是很清淡,都是按慕容平日的口味做的。
端上最后一道鲜菌芙蓉汤,封成看了看拿起筷子准备开吃的沈思和面无表情正襟危坐的慕容翼,露出了欣慰的笑,殷勤的招呼道:“快,吃吧,都快凉了。”
坐下,封成夹了一筷子菜到沈思碗里,道:“多吃点,小姐比上回来的时候瘦了些啊,多亏了有你,才能又在这吃餐饭,呵呵。”顿住话,无限感慨又意味深长道:“大家一起,这才叫做吃饭啊。”
“谢谢成叔。”眼角偷瞥了身旁那人一眼,沈思接过,笑谢道。
夹了几粒香米入嘴,细细优雅的咀嚼着,慕容翼沉默不语,仿似未闻。
见他不说话,封成轻轻摇了摇头,完全拿他没辄,手却情不自禁的拿起勺子,勺了勺他素日爱吃的翡翠虾球,向对面他的碗里送去。
送到一半,他忽的停住,顺着慕容翼幽深专注的视线望去,只见刚还吃的开怀的沈思,不知何时闭上了眼,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头打瞌睡,手里捧着的碗和筷子已是摇摇欲坠。
“那个,”封成微觉尴尬的轻声道:“是不是我做的饭菜不合她的口味啊?”
“她是太累了,”深瞳中闪过一丝怜惜和一些说不清的神色,慕容翼放下手里的筷子,叹息的答道,转看向他,语气里半藏着嗔怪道:“难道你没留意到她眼里都是血丝么,有些天没合眼了,还强留她吃什么饭,应该早让她回去休息才是的。”
封成惭愧的红了红脸,咕哝道:“人老了,眼神就不行了啊,其实在这休息也一样嘛,反正有的是厢房。”
不悦的瞪了他一眼,慕容翼探身靠近,接过她几欲脱手的碗筷,就在此时,沈思头一歪,堪堪倒在了他的肩头。
一震,他低头垂眸,凝视她的眼神放柔,似水似涓,心跳与她均匀熟睡的呼吸声,默契的一下,一下,重合在了一起。
窗外皎洁的月光透入,被雕花窗棂分割成星星点点。细碎光华洒在七仰八叉横躺在床上的人的身上,熟睡中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疲惫却满足的笑容,显得格外安详,格外平和。
复杂深邃的目光定定的望着他,悄立在窗旁的身影发出一声轻微悠长的叹息声:“唉。”
猛的他睁开眼,一个打挺的坐了起来,眸中精芒一闪,迅疾于黑暗中精准的觅到了那道身影,道:“谁?!”
“即便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可还是保有了做杀手的警戒和敏锐。”抬手拢了拢散落的发丝,仇羽缓缓从背光的暗处走出,现出精致却有些冷漠的美丽容颜,对上他沉静困惑的眼眸,冷冷道:“我该叫你寒烈,还是,大牛。”
“你是谁?”大牛打量着她,完全听不懂她说的,不解的眨着眼问道:“什么寒烈,我不认识你啊?”
闭了闭眼,敛去虽早知却乍听到仍泛起的痛楚,仇羽照着月光的半边侧脸薄晕暗转,柔媚得近乎忧伤,淡淡一勾唇,喃喃道:“不认识,好一个不认识。”
望着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幕幕往事,九华山顶,没日没夜的一起苦练;在她难以坚持被抛弃到山下自生自灭的时候,是他把奄奄一息的自己背回到石室;虽然他开口说的话不多,可她依然清晰的记得每一句,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
我活下来了,双手染满鲜血,带着一身伤口,卑微的活下来了,可你却已经不记得了,你怎能忘记,怎能?
看着她似沉浸在回忆中,凝视着自己的目光茫然忧伤,一种陌生的熟悉感卷袭而来,大牛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好象有什么要冲破桎梏,呼啸而出,可是只一小会,那疼痛就如以前般再一次的消弭无踪。
而她亦恢复到刚才的冷漠神情,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我是来带你回去的,寒烈。”
“回,回去?”瞪大了眼,大牛坚定固执的摇头道:“不,我不认识你,你一定认错人了,我叫大牛,不叫那个寒什么烈的,我哪都不去,我要和师父他们在一起。”
迟疑了下,一皱眉,仇羽将剑柄横着往前一送,点中他的昏睡穴,阻止了他越来越响的嗓音,看着他绵软无力的倒睡在了床上。
仇羽走到他面前,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难辨深浅的目光掠过他因激动而泛起一重淡淡红晕的脸颊,覆着薄薄汗水的额头,还有即便陷入昏睡中也没松开的拳头,许久,叹息的问道:“是不是,你更愿意做大牛,没有从前的回忆你是不是会更快乐?”
“也是,有谁会喜欢满是无情杀戮和血腥的冰冷记忆,”仇羽的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伸手擦去他额头的汗水,眼中不觉闪烁着晶莹,颤声道:“可自私的我……不想让你忘记我,哪怕不能在一起,也想永远都存在你的回忆里,怎么办呢,烈?”
明知是团火焰,也情不自禁想要飞扑上去,飞蛾扑火不是因为绝望,而是为了涅磐,一滴清泪滑落,滴在他的唇边,溅出破碎的光华。
一阵夜风拂过,空寂的屋内留下她暗哑不失柔情的嗓音:“好好睡吧,大牛。”
“咔嚓”一声轻响,她踩断了地上一根拇指粗细的枯木条。回过神,仇羽一抬头,只见三丈开外树下,悄无声息的立着一道身影,映着清冷的月色,一袭月白锦衣,银冠束发,玉带缠腰,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不是他又是谁。
风晴远静静站在那,似乎已站了很久,枯黄的树叶铺落在脚边,渐有些湮没了皂靴。
一惊,仇羽咬咬唇,走近几步,轻声唤道:“侯爷。”
“去哪了?”他缓缓转身,脸上笼着浓重的寒气,凤目微挑。
仇羽低下头,眼神明灭不定,勉力道:“去,走了走。”
闻言,深眸迸射出凌厉的杀机,脸上寒气越浓,风晴远眯起眼,一字一顿道:“为什么要隐瞒?你该最知道我的性子,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和欺骗,为什么没把他带回来?”
“我。”头往下又低了一低,心如沉渊,仇羽噎嚅着褪了血色的唇,无言以对。
“果然,”他冷冷睨着她道:“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哪怕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只要他的心还在跳动,还有呼吸,就都会改变和背叛。”
仇羽立刻抬起头,满目惊色,全然失却了往日的镇定和冷静,抖动着苍白的嘴唇,辩解道:“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肯随我回来。”
“不肯?”风晴远踱行到她面前,俯身压望向她,勾起一笑凑到她耳旁,似情人般的呢喃道:“那就该杀了他。”
“我,我是想,他留在那,或许将来对侯爷会有用。”仇羽强压着惊惧,带着微微牙齿碰撞的声音颤抖道。
风晴远直起身,目光寒如冰雪,也悠若远山,道:“放在七王身边,呵呵,的确,会很有用。”
她轻松了口气,心底却十分清楚,从她说谎的那刻起,已经彻底失去了他的信任,还是,其实从未拥有过他真正的信任,但这些与寒烈的行踪被发现相比,都不重要了。
终于爬完一章了,手也没知觉了,早知道就开空调了,抖着爬走,那啥,还有一章,第一卷就结束了,谢谢大家,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合家团圆!
推荐快刀洪吉童的插曲如果,带着淡淡伤感,超好听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