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四月末,原本正在稳步上升到26度的九尘市迎来了一场暴雨,一瞬间风起云涌狂风肆虐,雷声在耳边炸开,狂风暴雨拍打着玻璃窗。
天气预报表示暴雨将持续一周,整个九尘市陷入一片灰蒙之中。
程澈醒来已经是一周之后,主治医师闻声赶来确定人是清醒的,在病房里环视一圈找到一个穿着黑色卫衣和同色牛仔裤、表情站位略像家属的邰铮,再三叮嘱注意休息和饮食,不要过度劳累后离开。
“感觉怎么样?”
程澈从枕头下拿出手机,“不怎么样,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死了一堆。”
“医生刚说完,”邰铮从他手里抽出手机,头朝右点了一下门口病房,“你要是确定没问题了,外面的人在等你做笔录。”
程澈从洗好的水果里挑挑拣拣翻出了几颗饱满的樱桃,“来几趟了?”
“厅的来了两趟,看你还在昏迷就走了,今天是第三趟。”
“你伤口怎么样?”
没等邰铮开口,程澈左手把挑好的樱桃全部放在他手里,右手直接掀起他的卫衣,“中途换过药?”
邰铮如实回答:“前两天换的。”
“恢复的挺好的。”
程澈借着放下衣摆的契机俯身向前,而邰铮感觉到程澈朝自己方向前倾的同时上半身也在往后,程澈一手扣住了刚才被没收的手机,一手紧忙抓住邰铮的衣服,微微侧头到他耳边,“我的蝴蝶刀呢?”
邰铮先是看了一眼病房门上的玻璃,随后牵着把衣服上的手放回被子里,“刀没丢也没被当成不利证据,我帮你了这么多,你也应该帮我一次吧。”
程澈目光追随去开门的邰铮,在门打开的第二秒他又从果盘里挑出草莓,刚才的不解不复存在。
邰铮身后的人他有的见过几面,有的甚至在一起开过会,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几面之缘也不足挂齿。
“你好我们是省厅来的同志,想要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男人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和厅里的公告,示意旁边的人打开录音笔。
邰铮把枕头放在程澈身后想要离开病房,却被程澈一把拉住,“你坐下。”
“是这样的,我们询问的环节尽量是避免事故发生时邰队在场有串供行为,而且邰队目前也被停职查看期间,所以可能需要邰队离开。”
话音刚落程澈手搭上邰铮肩膀,用力往下压,“坐下。”
“你可能没太明白我的意思,我——”
“我明白,你不就是在这审犯人吗?”程澈眼睛紧盯着录音笔,就像热带森林里瞄准好猎物的蛇,正吐着信子,随时发起致命一击,“我数三个数,收起你那个破设备,三!”
拿着录音笔的人一举冲上前,“凭什么他说收我就收!”
“二!”
邰铮起身直接把人拦住,“他是我刑侦支队的人,你把录音笔都要塞他嘴里了,肖怀盛,你管好你的人别太放肆了!”
“……你收敛点别太放肆了……”似乎有一些不太好的记忆重复播放,肖怀盛迅速把拿录音笔的人往后带,“我们这就收!快收!”
“一!”
“一个录音笔你怕什么?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肖怀盛!”
“你出去!”肖怀盛听到关门声后说,“现在我们可以说了?”
程澈表情恢复和风细雨,“可以。”
“姓名。”
“程澈。”
“年龄。”
“30。”
“事故发生前调查证明由谁签字?”
“周局,周培。”
“既然有了行动证明为什么不呼叫同组的其他人员?”
“验证方面不需要叫同组人员吧,如果搜查出来确实有证据可以补充证据链大家皆大欢喜,如果没有把其他人都叫来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闲的没事找事?而且我不已经叫来一个邰队了吗?”
程澈象征性的看了一眼邰铮。
肖怀盛手指上的汗晕在了记录本上,“您是否知道在场的两名死者都是死于邰铮邰队的凶器?”
“证据?”
明明准备的很充分,他是主审官,程澈还是个病患,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两人身份互换的错觉,“检验科的同事在凶器上发现属于邰铮邰队的指纹,凶器上的血迹均为死者二人,事故发生当晚邰队所穿衣物沾染血迹的血液分析报告证实有三人DNA,其中包括邰队。”
“查的这么细那我身上呢?我身上沾了谁的?”
邰铮意识到局面开始朝着失控发展,轻声道:“程澈。”
程澈进入三级防御状态,身上还背着一项任务,他当然要击退到对方没有还手的能力。
肖怀盛换了询问方向,“你能还原一下事故当天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你上一个问题还没回答我呢。”
“衣服上,检验科同事给出的结论是,一个人死亡喷射出来的失血量高达1000cc,邰队占多数。”
“那伤痕鉴定呢?”
“其中一名死者身上的伤覆盖面小,不足十处,死因为利器刺入颈动脉导致失血量过多,另一名死者肩膀腿部多有淤青,死因为利器刺入心脏要害部位导致死亡。”
“未成年人卖/淫案查到现在出现了贩卖/器官牟取暴利以及毒/品,卖/淫案的几个也送到检察院了,毒/品和器官线索指向美容院,协查通告也发出去了,请求支配人手增援的时候不见你们厅,怎么现在查个线索搜个证,还要免去职务啊?”程澈说,“事故发生时我邰铮还有一个在场,美容院地下你们看了吗?被泡在溶液里的人体组织,被标榜售价拼凑出的人体器官图,那两个的动机不是发现毒/品线索的邰铮就是打开地下室的我,我俩不还手你替我俩还吗?哪个规定明确指出遇到袭警行为不能还手的?再者我俩命真丧在那了,好几十万甚至上百万搭进去我俩也不是不行。”
门咣当被打开了,政治部的徐主任雄赳赳气昂昂似的冲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风风火火满头是汗的周局,还有几个其他科室的领导。
徐主任指着程澈的鼻子,转头对着周局呵斥:“这就是你带的人?啊?刀柄上有邰铮的指纹证据确凿,而且你身上也有属于死者的DNA,从理论上,你和邰铮都有防卫过当的嫌疑,你还替他开脱?你先想想你自己吧!”
“老徐!程澈才刚醒你不要刺激他!”周局见形势不太对劲。
“我先不提你们两个的那个备案,光是你俩这次行动出错上面就已经追责了!真以为自己拿了几个奖就无法无天了!尤其是你程澈!别跟我在那打马虎眼,你今天必须把问题给我交代清楚,问你话呢听见没有!程澈!”
“问你话呢听见没有!程澈!”
这几句话哐哐砸下来,砸的程澈胸膛急促起伏,眩晕感迅速占据整个颅脑,回音绕在耳边久久没有消散,他紧闭双眼,五指紧紧攥住床单。
“程澈!程澈!你看看我我是邰铮!”
“老徐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你还是先别问了!”
“程澈你看看我!”
程澈是谁?他在拉锯式的头疼中回想。
“制定这项死亡计划和实施的人都是你,所有的变数和错误以及造成的人员死亡都是因为你的计划存在漏洞而导致的......”
“你就算在敌对组织取得一定信任,但你的骨子里是一名公安干警,如果你不恪守本心和原则,那你配得上你身上的这身警服吗?你配得上组织对你的信任么......”
“你知道为了救你组织消耗了多少人力资源吗?你身为一个有思想的成年人,在你进入警校的第一天起就有人叫你什么叫牺牲......”
徐主任气势汹汹,周局慌张喝止,邰铮心急如焚,众人左拦右劝......所有的言语如同在寒冬时将潮湿的围巾裹在他身上,将他卷回那个阴暗的囚室,空气中弥漫着猩红的铁锈味。
“真没想到爬到如今这个地位的人居然是个条子!”
“老大说在他交代出上线之前给他留口气,别把人打死了。”
... ...
上线?哪有什么上线。
他自己就是个上线。
他眼睁睁的看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被拖出去扔在泥泞土地里,周围的火焰燃烧着干草,完全没有任何逃脱的余地,死在了枪口之下。
至此,死亡计划中止。
他逃出来了没有错,可在他醒了之后有人告诉他这是违反规定的时候,他也怀疑过是不是从一开始这个计划就不应该制定,这个行动就不应该开始。
程澈拼命呼吸,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坠落在深海之中,可奇怪的是他依旧听清了缠裹在海水中的愤懑和指责:
“他现在隶属于九尘市刑侦支队,就是一名警察,作为警察他就有义务向组织如实汇报!”
“老徐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少说两句吧,就当我求求你了......”
“程澈!叫医生啊都他妈站在这干嘛呢!”
“你这么帮邰铮是不是当晚有鬼!你们当中肯定有人在说谎!”
“他有什么好说谎的?哎呀你说说你我叫你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谁知道你是来添乱的......”
“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说的清吗?到底是他自己还是邰铮?我看这件事必须从严处理!”
”处理你妈!“程澈的嘶吼闯入了这场战争,“我他妈不杀了他等着你来祭奠我在我墓前哭吗?!”
“程澈!”周局极力制止。
“人是冲我来的,刀都架我脖子上了,邰铮,指虎都插/邰铮体内了,我杀个人自我防卫怎么了?我他妈还用跟你汇报么?跟他邰铮有什么关系!”
徐主任气的脸都紫了,“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啊!一点认错的态度都没有!”
“我有什么错!我有错轮得到你一个搞政治的人来审我!”
程澈一时间见看不清周围,他好似推开了一个围绕着他的暖炉,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光脚站在地上,只是地面在倾斜。
“你有什么脸来审我?”程澈感觉到了熟悉,在疗养院里他们声称自己是厅长、市局、常委、书记、公安部......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不清他们的脸。
“老子在刀尖舔血的时候你还在重金求职,张口闭口就组织纪律,狗屁的组织纪律,教条的人到死了都教条。”
程澈趁乱摸到果盘里的水果刀,在能看清的范围里锁定了那个姓徐的,一手提起他的衣领一手举起水果刀,用最快的速度将刀尖对准他的眼睛。
一时间整个病房手忙脚乱,随后是艰难的拉锯,邰铮小臂箍着程澈的腰,周局从程澈的手里取下水果刀就已经一身汗,他完全掰不开程澈抓衣领的手指,这小子用气蛮力来比十个邰铮还难劝,徐主任那张脸从紫憋到红,那双眼睛紧盯着他。
“用我教你杀人吗?”程澈那双眼睛像是黑夜笼罩一般,“别跟我在在这大放厥词,就你那点破组织纪律管好你自己。”
“闹闹闹!有什么好闹的!”
来的人是岳厅,他看了一眼邰铮,邰铮完全顾不上岳厅,手覆上程澈的手,“听话,我们松开。”
在众人之下程澈松开了抓在衣领上的手。
岳厅横插在程澈和徐主任之间,“你出去,我跟他谈。”
徐主任离开之后程澈平复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病床上,只知道剧痛让他睁不开眼,肩膀的绷带大片透湿,血量液体在不断地往外汩,胸膛剧烈起伏到终于吐出堵在喉咙里的血,腥甜迅速弥漫在口腔内,被罩堆积的凹陷处被血液盛满。
“程澈!”苟处长冲着门口怒喊,“愣着干嘛叫医生啊!”
程澈摇摇晃晃的看着自己吐出来连成丝的涎水,在耳边充斥着海水灌进来的沉闷声后,他栽倒在邰铮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