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起务令静,静神邪不侵。
定心内照,外观万境。
邬行香闭目寻思,摒弃先前所有念想,将外界诸般隔绝于外。
终于,她忆起初踏入驿站之时,那最为直感之觉知:
庭院方向,邪祟之气尤重。
此念一起,邬行香急切地奔向庭院。
李嗣瞻与虎小忠见她举步如飞,知道她定是有了头绪。
两人起身跟着邬行香来到了庭院。
邬行香立于庭院中心,观其整体格局。
方才她满心寄于罗盘与寻龙尺,见两物皆出现异动,便心急如焚。
她同时也自责,自己所带堪舆之器不多,深感无可奈何。
眼下,她要再凭己之直觉,倚自身之力。
就算无器具之辅,她也要于迷阵中悟出玄奥。
下定决心后,邬行香的心更安宁,更能得静意以观之。
她看院墙高矮,破损之处。
再观花木疏密分布。
而后,又手执灯笼,想要瞧清楚地面。
可惜灯笼之光微茫,找不清地面。
邬行香索性将灯笼放在地上。
李嗣瞻观此情形,走了过去,将他的灯笼置于地面,放在邬行香的灯笼旁。
虎小忠见状,也搁下自己的灯笼。
邬行香投以感激目光。
三盏灯笼相聚,光亮愈盛,让她看清了地面。
地面不平,坑洼积水,阴湿之气滋生。
地砖铺设,亦受洪灾损坏物砸落影响而错乱,阻碍气之运行。
她心中略知大概,还需察看四周建筑,高处檐角屋脊。
然而夜空幽暗,雾浓似障,抬头望去,全是黑沉一片。
灯笼可以置地,但她想要观清高处,纵使伸着胳膊,也够不着。
虎小忠见她探头查看,问道:“姐姐,你在找什么?我帮你一起找。”
邬行香走到他身边,“我想看清高处。”
虎小忠了然道:“我带了几根火把放在马车上,你等等,我去取给你。”
话落,他便快步往马厩方向跑去。
邬行香趁着虎小忠拿火把的间隙,又提着灯笼走到庭院四角一一查看。
李嗣瞻不言不语,用目光追随她的一举一动。
虎小忠带着点燃的火把归来。
邬行香接过火把,走到屋檐下,将火把举过头顶,手臂尽量伸直。
但即便她竭力将手中火把高高举起,在浓雾弥漫的黑夜中,依旧难以尽窥屋檐。
李嗣瞻见此情形,摇了摇头,走近邬行香,伸手拿过她手中火把。
邬行香一愣,回首见是李嗣瞻在帮她,欲道谢,又觉自己应该先行礼。
手足无措时,李嗣瞻出声道:“你快些看,不然我的胳膊会举酸。”
邬行香闻言即刻转回头,借着高举的火光,驱散眼前黑暗,看清了屋檐的细节。
屋檐有残缺,会致房屋气场不稳。
看来这里的屋脊,也应有裂缝破损。
李嗣瞻见她低头沉思,想必已不需要火把,于是将火把递回给虎小忠。
邬行香将自身对驿站所察,在心中反复梳理。
她觉着还缺少什么关键,方可拨开云雾。
她抬首看向屋顶方向,知晓火把无法照到屋顶处。
若她想看清屋顶,该当如何?
己所不明之事,宜求他人主意。
“屋顶居屋宇之至高,接天纳气。
此处是驿站中心,可视为气场汇聚与散发之枢要。
其形状高低朝向,皆会影响气之流动……”
邬行香言语间,亦在观察李嗣瞻的神情。
见他似乎面色平静,也未出声制止自己的“荒诞言辞”,于是她放下心来,坦言道:
殿下,我想看看屋顶。”
虎小忠朝前望了望,心想若是在白日,看看屋顶多简单。
哪怕是夜晚,四周有灯照,看个大致也不难。
可此情此景,邬行香分明是在为难殿下。
他摇头道:“姐姐,殿下身形虽高,那也不能把火把举到屋顶上啊!”
邬行香无奈解释道:“我是想说,你们能不能一起帮我想想办法。”
虎小忠劝道:“要不我们再看看别处?不必执念屋顶。”
邬行香欲言又止,她想说看了屋顶说不定就能让自己触及迷阵关键,又心知此举在不信堪舆眼里,可能就是无奈无聊无可理喻。
她又想,驿站中应有梯子,她找找看,自己爬上去。
但转念一想,她若是摔倒摔伤,还得连累他人照顾。
而且以现今之况,都不知道何时能逃出驿站。
小忠带伤在身,刚刚还翻了数次墙,自然不能再为难他。
至于殿下,帮自己举火把已是大恩……
李嗣瞻见邬行香眼神复杂,神态多变,视线一直在他和虎小忠之间游移。
他本欲无视,却看到邬行香本怀希翼之态,渐转踌躇哀伤,甚至无望。
如同他之前所说,此事是三人之事,不该邬行香一个姑娘全力承担。
他沉吟片刻后道:“非看不可?”
邬行香见李嗣瞻似有良计,正色且恭敬道:“若是可以,非看不可。”
李嗣瞻略作思忖,“你具体要看屋顶的什么?”
邬行香答道:“看屋顶形制,整体是否规整,与周遭是否相协调,还有屋脊高度走向,是否有其他装饰。”
她边说边退回庭院中,时而侧身,时而转向,反复几回,才确认到妥当的位置。
“若是灯火通明,在此处应能一览无余。”
李嗣瞻缓缓行至邬行香身畔,随着她目注所处看去。
邬行香凝意盯视屋顶,未察觉到李嗣瞻已走近。
她还在思索着如何想办法看清屋顶,或是放弃,去他处寻找更多线索。
沉思专注时,心入幽境,万籁俱寂。
“呲——”
一声尖锐声响乍起。
未待邬行香有所反应,夜空已被璀璨之光所照亮,沉雾亦似被瞬间驱散。
或因久处漫漫长夜,除摇曳烛火之微明,周遭尽是如墨漆黑。
忽逢此景,夜空骤亮。双目未能适应,只觉眼前模糊而陌生。
仿若久居幽暗地底,猝然被抛至华灯热闹人间。
她的思绪,亦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所打乱,唯余双目绚烂,与满心惊异。
邬行香下意识想侧头去看,探究发生了什么。
李嗣瞻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烟火信炮,时之须臾,须得凝神详观。”
邬行香闻言,抬头全神贯注看向屋顶。
实如李嗣瞻所言,信炮瞬时燃尽,夜空又将归于黯黮。
此时,李嗣瞻又点燃了一枚信炮。
光亮再度绽于夜空。
这次,邬行香深知信炮之光转瞬即逝,故而观视屋顶愈为专注,心无旁骛,唯恐错过这霎时之光。
李嗣瞻握着最后一枚信炮,一手微微拢起,护着信炮不受风袭,一手拿着火折子,将火苗凑近信炮之引信。
点燃引信后,他快速将信炮抛向夜空。
三枚信炮燃尽,只有些许余烬飘落,没入黑暗。
适才光亮似幻梦一场,梦醒了无痕迹。
四周仍是沉沉死寂,了无生机。
“五行之间,相克相生。庭院深深,木气旺盛。
此间觅火,以木生火,气畅流通,寻破端绪。”
邬行香神凝思聚,心定于破阵一事,诸念皆消。
她心愈静,真相愈明,玄奥自揭。
李嗣瞻缄默不语,静候邬行香后续之言。
虎小忠站在两人身后稍远处,小声自语道:
“这般玄秘言论,真是叫人听不太懂。”
邬行香倏然心明意通,将诸般皆相串连,豁然开朗。
“这里的屋顶,是歇山顶。
歇山顶多脊,其坡面本能引入各方旺气。
鸱吻本可辟邪,但此屋两端鸱吻铁链已断开,所以会邪气入侵。
垂脊之上,几只脊兽身上的漆也斑驳脱落不少,可见底下灰暗石质。
方才烟火乍亮,然其光仅绽于几瞬,我未能尽览全貌。
但即便如此,也能察觉诸多弊病,屋顶已是风水错乱。
若我没猜错,破此迷阵的关键,就在这里。”
邬行香言罢,手腕轻抬,朝着自身斜后方轻轻一指。
虎小忠在她身后,清楚看到,邬行香所指方向,是庭院的假山处。
邬行香收回手,继而阐释道:
“眼前屋顶,是驿站最高处,是天地之气之汇聚点。
而庭院的假山比一般高耸,可视为更强的靠山之力。
在此地风水未被破坏之前,它可以承接屋顶流淌下来的旺气,将其引导到驿站四周。
亦可作为屏障,阻挡外界不利气场,避免邪气冲击屋顶,蔓延驿站内部。
如今驿站阴阳混乱,应是假山,以及假山近处,出了什么问题。”
邬行香言毕,转头望向身侧的李嗣瞻。
他手执火折子,目光低垂,不知是在聆听自己方才所言,又或是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
火光摇曳,映其容颜,李嗣瞻的五官愈显分明,轮廓深邃,令人心醉。
邬行香正待出声问询,骤然疾风拂来,吹灭了火折子。
火光被黑暗吞灭,天地几近陷入混沦之境。
所幸,他们身后放置的三盏灯笼,如残星遗世,其光悠悠然,将两人背影,投于壁上。
朦胧恍惚,缥缈之形。
实相之中,两人之间,其实隔着距离。
但观那墙影,却近若相依相偎。
镜花水月,虚幻沉迷。
李嗣瞻收好了火折子,侧头与邬行香对视道:“虽然我认为你所言荒唐,但还是准你一试,证明你所想之正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