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行香捡起了刀穗,递到李嗣瞻眼前。
“这是小忠在天官庙前买的刀穗。”
李嗣瞻四顾后道:“从关帝庙回客栈,这里是必经之途。”
邬行香目光扫过河面,发现白日里停靠在河边的花船,此刻竟都不见踪影。
“奇怪,那些花船呢?”
她正疑惑间,一位路过的女子听到了这话,停下脚步道:
“姑娘,你们是外地来这里看庙会的吧。
这花船可不止是摆着做装饰的。
庙会这几天,花船到了晚上会点亮华灯,沿着河道巡游,穿梭其中。
好让在庙会各处的人都能瞧见。”
邬行香闻言,稍微放下心来。
“看来小忠是上了花船。
他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或是找人到客栈知会我们一声?”
李嗣瞻无奈道:“这个小忠,看来是觉着玩得还不够尽兴。”
旁边的女子插话道:“估计是你们的伙伴回去路上,瞧见花船能载人。
他一时兴起,也来不及通知你们,就匆忙上去了。
想上花船的人可多了去了,他能挤上船也是本事。
花船巡游这几夜都有,明日早些来,你们也有机会登上花船。
若是想等你们的伙伴,可以在周围逛逛。
花船迅游结束,会回到原地的。”
邬行香向女子道谢后,与李嗣瞻沿着河岸踱步。
月下河水潺潺而流,两岸灯火碎成金光洒入其中。
远处乐音袅袅,悠悠漾于夜幕,恍若仙乐飘落。
邬行香暗自感慨,这般出行,方合她意。
悠然自在,暂且忘却寻书之事,又无诡事缠身。
唯求畅玩其间,但愿此刻长久。
只是,她有些后悔,没有留着继续看戏。
不然现在自己应该同小忠一起,在花船上游玩。
而不是跟李嗣瞻尴尬偕行。
静默无言中,两人又走回了原地。
花船一艘接一艘靠岸,船上之人纷纷下船。
邬行香与李嗣瞻却始终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虎小忠的身影。
邬行香找到正在收拾缆绳的一位船夫,将虎小忠的样貌特征说与他听。
“大叔,请问你可有看过此人?”
船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花船上人太多了,我实在记不清。我帮你们问问。”
说罢,他问起身边的船夫。
其他几位船夫下船上岸后道:
“花船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谁记得清楚?
而且花船在路上停靠过,说不定你们的朋友在别的地方下了船,还没赶回来。
又或者他喜欢热闹,说不定又跑去别的地方玩了。”
邬行香点了点头,“多谢几位大叔。”
待几位船夫离去后,河岸街巷皆空寂,唯夜深沉。
邬行香直觉虎小忠恐有不测,但心中犹存希望道:
“殿下,我们先回客栈吧,说不定小忠早已安然回去。”
可惜回到客栈后,虎小忠并不在客房,店小二也没有看到他回来。
事已至此,两人不得不面对现实。
虎小忠失踪了。
邬行香有些自责道:“我应该陪小忠看完戏再回来的。”
李嗣瞻安慰道:“或许小忠遇到了什么事,解决了就会回来。
他武艺高强,一般人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放宽心,我们再等等。”
邬行香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殿下,是不是之前树林的人,又找了过来?”
李嗣瞻不是没有想到这点。
那日树林暗杀,犹在眼前。
幕后之人不明,风险潜行暗处,实在让人难安。
“不像是他们的风格。
若是那些人,会直接现身出杀招。
上次他们失败,这次再来定会派更多杀手。
不需要等我们三人落单,各个击破。
况且,那些人明显是冲着我来的。
你再好好想想,走之前小忠跟你说了什么?
还有,他的刀穗,看戏时在吗?
刀穗确定是在他看完戏回来的路上丢的?
或是白日路过河边时落下的?”
邬行香回想后道:“他只是说要多看一场戏,让我早些回来,免得殿下找不到我们。
至于刀穗,我没有注意到。”
李嗣瞻颔首道:“如此说来,小忠到底是在哪里不见的,还无法确定。
夜深了,你先去休息,我再等等看。
如果小忠还是没回来,明日我们再去找他。
你在做什么……?”
邬行香抬手一扬,翻转手中茶杯,茶水被泼洒在桌上。
她用手轻轻沾了沾茶水,水珠挂于指尖。
“测字,找小忠。”
李嗣瞻无奈道:“小忠是否真的失踪,还有待商榷。
或许他遇到了什么急事,解决了就会回来。”
邬行香见李嗣瞻阻止,直言道:
“殿下,你我初见之时,我就曾用测字之法算出林幽在鬼市。
与其在这里空等,不如让我一试。”
李嗣瞻回忆起两人初见的场景,反应过来。
“所以,你当时说什么想起在司天监听过林幽在鬼市,纯属胡编乱造?
初次碰面,你便诓我?
真是好得很。”
邬行香反应极快道:“那是殿下问我有何头绪,我想直说,又怕殿下认为我在装神弄鬼。
无论如何,我们最后不是找到林幽了吗?”
李嗣瞻不语,面容沉静,难见喜怒端倪。
邬行香有些不安。
虽然惧意不多,但的确有。
“殿下,你不会要跟我秋后算账吧?
我诚心忏悔,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李嗣瞻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口气道:“我有时候还真不知道拿你怎么办好。”
邬行香觉得李嗣瞻此话差矣,明明是她不知道拿李嗣瞻怎么办!
“殿下,你以后若是不悦,能不能直说?
也许是我的错觉,猜你的心思,比猜天意还难。”
李嗣瞻无言以对,“不是要测字吗?手举着不酸吗?测吧。”
邬行香却犹豫了起来,“殿下,你说测什么字好?虎?忠?”
李嗣瞻答道:“你知道,我不信这些。”
邬行香思绪空白,索性打开话匣,给自己找找思路。
“取字之法有多种,常见的是拈字、指字、写字、说字等。
还有一种,无字求测。
借助周遭,与外界物象,来组成一个字,再判吉凶。
小忠是在关帝庙附近不见的。
我记得曹□□后,曹丕继位。
孙权闻此讯后,想到曹丕正值壮年,而自己已垂垂老矣,恐难等到取代曹丕之日。
中书令阚泽却道:‘大王不必忧心,不出十年,曹丕将没。’
孙权问阚泽如何得知。
阚泽答道:‘以字言之。曹丕的丕字,拆开了就是不和一。
一数为十,此乃不十。曹丕在位,定不过十年,此为天数。’
后来,曹丕当政仅七年便离世而去。
还有一个故事。
一日夜里,司马懿听见有人敲门,开门后,门外是一个自称白虎使者的老人。
他交给司马懿一只金龙子,背后刻着小字'父子从我受重火'。
司马懿不解其意,寻来一位术士。
术士见过金龙子后道'你们司马家,有帝王之望。'
后来司马炎当了皇帝,司马家才悟到,受重火,合起来恰是一个“炎”字。
不如我们也以关帝庙,来测字?”
李嗣瞻面无表情道:“你也说了,这是故事。
猜字之术,就是谶纬。不过是方士假托天命神意,妄图以此惑众。
借一些模棱两可的字谜,妄称得到天启,为其谋逆之举造势,或为打压异己。
哪怕你说的故事是真正发生过的,那也是孙权和司马家以测字来告知天下,他们当这个皇帝是天命所归罢了。”
邬行香很是后悔自己的多嘴,喃喃自语道:
“无论我说什么,殿下都能巧妙反驳。
好似肚子里装着一本现成的司天监反驳经。”
而后又谦卑诚恳道:
“那就请殿下,随口说一个字给我吧。”
李嗣瞻随口一说:“那就'船'字吧。”
邬行香指尖于茶水中轻点,以水为墨,写就一个“船”字。
她于心中拆字,再细细观之。
“'船'之字形,左为'舟',右为'八口'。
舟行于水,水主流动、变化,恰似世事之无常流转。
可见小忠的行踪并非固定,如舟在江湖,随波而往。
又或者,是暗示我们往临水之地探寻?
'八'为数,'口'为人言,可作众人言语汇聚之象。
我们应该去人群聚集之地打听小忠的下落。
'舟'属木,木在水上,水生木,木得水之滋养,此为相生之象。
看来小忠虽然失踪,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邬行香很满意这个结果,心中大石,稍落几分。
李嗣瞻却不这么想,他毫不客气道:
“恕我直言,你这一番话,看似有理,实则皆为虚浮之语。说与不说,并无差别。
任何人不见了,有脑子的都会去找人打听,何况小忠是在庙会失踪。
他的刀穗掉在河边,我们自然要沿着河岸去找他。”
邬行香重新看向自己用水写的“船”字,自言自语道:
“难道是我领会有误?又或是还未参透天意?”
李嗣瞻心想,暂时没危险,不代表之后没危险。
况且,这个暂时是多久?
他张口欲说,却又停顿。
此刻夜深,他也不想吓唬邬行香。
他思索再三,还是挑了几句宽慰之语说出口:
“我知道你担心小忠,我也愿意相信小忠没事。
你可能不知道,小忠不仅武艺高强,人也聪明,还曾在御前立过功,才会成为我的亲卫。
我相信他很快会回来。
若明日清晨再见不到他,不用你说,我哪怕掘地三尺,也会找到他。
你早些休息吧,我会继续等小忠回来的。”
邬行香却听出李嗣瞻语带隐瞒。
若是虎小忠真在御前立过功,最差也是到其他王爷公主府。
为何会成为李嗣瞻的亲卫?
不过此时不是细思这些的时候。
“那我先回房了,若是小忠回来,无论多晚,都要告诉我。”
李嗣瞻颔首,看着邬行香离去。
此夜,竟比预想中过得更快。
窗外现曙光之时,却也传来了叫喊声:
“戏班出事了!有人死了!”
本章测字部分,参考《中国古代测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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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无字谶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