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行香不由尴尬了一瞬。
还是被李嗣瞻看出来了!
她转瞬便暗自思忖,是何处露了破绽?
莫不是她用蜡烛烤纸鹤时,举止太过刻意,引得他生疑?
她细细回想后,心中暗暗发誓,往后定要精进自身、不露痕迹!
李嗣瞻继而说道:“好生歇息,明日早起爬山,切莫贪睡误时。”
说罢,他踏入自己的客房,关上了房门 。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邬行香心知这是店小二前来收拾膳后残席。
她索性折回了虎小忠房内。
虎小忠见她回来,欣喜道:“姐姐,你是不是来教我刚刚的戏法?”
两人走到窗边,邬行香问出了心中疑问:“你的眼神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
虎小忠答道:“我本来是想告诉你,我瞧殿下仍有不悦之色,所以用膳之时,我们要少说话。
未曾想,姐姐你竟然准备了逗趣的戏法。”
邬行香在心中叹息,看来她和虎小忠,还需要增强默契。
虎小忠安心道:“这下好了,看到殿下开心,我也开心。
明日行程不变,我们可以去爬雍山,还有去血池村”
邬行香颔首:“明日我们要装作,不经意路过血池村。”
三人黎明即起,从前山而上。
雍山山势雄伟,清晨山间云雾缭绕,缥缈似仙幻。
上到绝顶,日到中天云雾散,碧空澄澈晴日暖。
视野顿开,雍县全貌,尽展眼前。
虎小忠昂首展臂,猛地吸进一口山顶清气。
“这山顶风光可真好!离开长安后,奔波多日。
终于能好好玩一天了。”
邬行香颔首,“难得此刻偷闲,畅游山水间。
果然,再强的人,也需要摸鱼,以养精蓄锐。”
虎小忠疑惑道:“摸鱼?是浑水摸鱼的那个摸鱼吗?”
邬行香答道:“正是浑水摸鱼的摸鱼,但并不限于混乱场景,也不涉及谋取私利。
而是偶尔偷闲,就像鱼戏水间,悠闲自在。
你可知,炁需流通与平衡?
我们此行屡遭变故,氛围紧张,炁凝滞不前,诸事不畅。
但若是我们两多摸摸鱼,看似怠惰,实则暗藏玄机。
多走动走动,再谈笑风生,就能打破这凝滞之炁,令其重新流转。”
虎小忠似懂非懂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说法。”
邬行香言辞真诚,“牛马惜牛马,我是不会骗你的。”
虎小忠颔首,“这倒是,我再领悟一会儿。”
邬行香言罢,抬眸四顾山顶风光,却见李嗣瞻驻足于山巅另一方,登高眺所思。
她随之望去。
李嗣瞻望向东面,那是长安所在之处。
邬行香不知李嗣瞻心中所思为何,但她知晓,她要找的血池村就要到了。
略作停歇后,三人从后山徐徐而下。
虽然伞铺老板说过,血池村在下山的必经之途上,但邬行香仍担心走岔路,错过了血池村,于是快步走在最前方。
终于,看到了前方矗立的石碑。
石碑上,“血池村”三字映入眼帘。
邬行香装作漫不经意道:“这里有个村子,我们去看看吧。”
虎小忠接话道:“血池村,好奇特的名字,我也好想去看看。”
李嗣瞻见二人一唱一和,甚是古怪。
他走到石碑前,看碑上的小字。
“雍州积高,神明之隩,上古始帝,择此立畤……”
李嗣瞻看完小字后,邬行香与虎小忠已朝血池村中走去。
只观两人心急背影,就知他们心虚。
李嗣瞻轻轻摇头,也不欲拆穿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后方。
走入血池村不久,邬行香就见到了壮观的夯土台,四周错落分布着众多祭祀坑。
邬行香快步到夯土台前,双手轻轻抚摸着那坚实的土壁。
她抬头顾盼周遭,自语道:“畤必于高山之下,小山之上。”
待绕行夯土台几圈后,她又到了祭祀坑旁,端详坑内的痕迹。
“看起来,像是车马祭祀坑。”
虎小忠于此地往来穿梭,却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走回邬行香身旁道:
““此地荒僻,虽说是往昔帝王祭祀之地,但我观其周遭,不见有何特别防护之举,实在令人费解。”
邬行香解释道:“我朝祭祀,自有礼仪,与当时大不同。
譬如,我朝并祭上神与各方神祇,而那时天地祭祀,不只神祇,还包含山川百物。
祭祀仪式与时间场所皆不同。
因而,此地于本朝祭祀,并无太多借鉴之用。
防护之举,应是设立禁令与纳入传承。
再有就是定期派专人看守,考虑修缮。”
李嗣瞻方至二人身畔,见眼前景象,悠悠道:
“古之帝王,皆受天命,礼乐之制,神祇所尊,郊兆所设。”
邬行香竟然从李嗣瞻口中听到了天命神祇的话,惊诧不已。
但随后,她记起了此话来源。
“虽居定所,精灵所感,通乎其变。
归于正道,不致旁流……
这是圣上几年前,重建后土祠祭祀后亲作的文章。”
李嗣瞻随后喃喃低语道:“不过是维护王权的手段罢了,何来敬重天意?
可笑。”
虎小忠又左看右看了一会儿,“恕我直言,我觉得这里没什么好看的。
姐姐你缘何这般兴奋?”
邬行香的确欣喜雀跃,“此畤历经千载,汇聚天地灵气。
且观此处地势,实乃绝佳格局。
置身其中,仿若周身被灵气洗涤,尘心渐净。
怎不让人满心欢喜?”
虎小忠点点头,“可是我什么都没感受到。
殿下,你有感受到吗?”
李嗣瞻望向邬行香,“那你就自己在这里,好好感受灵气吧。我去别处逛逛。”
话落,他转身离去。
虎小忠也觉得此处没什么好待的,丢下一句“我去陪殿下”,也跟着离开了。
邬行香自语道:“也好,让我独占这千载灵气。”
她闭目凝神,调心静气,仿若与天地灵气相融。
四下空旷,即使李嗣瞻行至远处,亦能将邬行香的身影尽收眼底 。
虎小忠在旁茫然道:“殿下,姐姐在做什么?”
李嗣瞻淡淡道:“或许像话本中的道士一样,在修仙吧。
我们继续往前走,离她再远些,不要打扰她。”
虎小忠好奇的多看了几眼,才跟着李嗣瞻前行。
须臾后,邬行香缓缓睁眼,只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抬眸时,她遥望到李嗣瞻的背影。
寥寥空宇,所忆玄虚。
识神多察于外境,而元神之所藏者,是为至深记忆。
邬行香此时却记起了一件,细微小事。
五年前,她初入司天监。
正逢祭天仪式筹备时期,虽邬行香官职低微,也同其他天文官一起,进行祭天期间的星象初步整理。
埋头于案牍时,她听到同僚们说此次祭天,圣上极为重视,只要是行了冠礼笄礼的皇子公主们,皆须出席。
身旁你一言我一语,浅聊着各位皇子公主。
邬行香听了半天,好奇道:“所有皇子公主都会来吗?
我听到你们说十公主、十一皇子,怎么没有九皇子?”
此话一出,四周陡然静谧。
众人视线纷纷转向她,眼神中满是惊讶。
一位与她较亲近的女官赶紧拉过她,低声道:
“你不要命了?怎可提及九皇子?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圣上最讨厌九皇子了。
九皇子克父,满朝皆知。
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在人前提起九皇子。
人后也不行。”
彼时,邬行香初闻李嗣瞻之名。
祭天之日迫近,司天监众人忙得不可开交。
她没有时间,去好奇这个神秘的九皇子。
只是亦如旁人,将他当作了,不可提及的禁忌。
岂料造化弄人,此时她竟与李嗣瞻结伴而行,共赴这漫漫寻书途 。
不知前路,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邬行香浅然一笑。
世间纷扰,何必执着看透?
且观天地造化,自有定数。
她移步前去寻李嗣瞻与虎小忠,三人相随下山,又一同于城中闲游。
待暮色深沉,方折返至客栈。
第二日,再度启程,去往苦城。
此地到苦城,约有五日路程。
途中虽有风光相伴,车马奔波,却也疲惫。
虎小忠担忧自己驭车之时困倦昏睡,遂与邬行香闲话,以解路途之乏。
“姐姐,跟我说说你进司天监的事吧。”
邬行香正无聊,就与虎小忠说起当年之事。
“司天监之职,多以世家出身,或由朝臣举荐为主。
不过圣上在数年前,开设了历算天文科,专为选拔天文历法人才。
我自听闻此科,便日夜苦习。
先是州一级的初步考核,通过后,再是礼部组织的考试。
考题涉及天文历法理论与运算、天文仪器的知识等诸多方面。
待考完放榜,我在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就进了司天监。”
邬行香说得简单,但虎小忠心知,凭科考跻身,定难如登天。
不知道邬行香历经多少磨难,才得以迈进司天监?
邬行香不欲多谈往日之苦,催促虎小忠道:“快些赶车,明日就能到苦城了。”
隔日,三人抵达苦城中。
街市甚为喧嚣,熙熙攘攘。
虎小忠下了马车,找了一位年轻男子问道:
“这位小哥,我想问一下,怎么这里这么多人?”
男子笑道:“你是外地来的吧?
明天开始,就是苦城每年最盛大的庙会。
接连几天,都有酬神戏看!”
本章剧情对话参考:
《史记·封禅书》雍州积高,神明之隩,故立畤郊上帝,诸神祠皆聚云。
《史记·封禅书》祠之必於高山之下,小山之上,命曰畤。
《汉书志·郊祀志下》甘泉、汾阴及雍五畤始立,皆有神祇感应,然后营之,非苟而已也。武、宣之世,奉此三神,礼敬敕备,神光尤著。祖宗所立神祇旧位,诚未易动。
李隆基《后土神祠碑序》古之王者,皆受天命,礼乐有权,神祇是主,郊兆所設。虽定于厥居,精灵所感,则通乎其变,大抵归正,旁行不流。
本章诗词引用化用:
《咏怀其八十二》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咏史诗八首》寥寥空宇中,所讲在玄虚。
《卜居》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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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血池立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