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行香见到那棺材换成了马车运输。
但车上坐着的,的确是她几日前见过的拉棺人。
想必相遇时,因山路崎岖,人力抬运。
后来走官道,便寻了宽敞、坚固的马车。
虎小忠惊呼出声:“怎么又遇到这口棺材了!
难道真有鬼怪作祟,阴魂不散?”
邬行香感慨道:“也算是有缘。”
她见棺车在一处民居前停下,拉棺人将棺材抬了进去。
“或许是客死他乡的可怜人吧,好在他如今魂归故里了。”
李嗣瞻听见虎小忠的惊呼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虎小忠再也忍不住,把再遇棺材的事告知了李嗣瞻。
当然,不免添了几分他的灵异假想。
譬如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跟着?
又或是鬼神的某种暗示?
李嗣瞻闻言后神情复杂道:“只是偶遇了棺材,你就想了这么多?”
邬行香也发现了虎小忠的异常,“小忠,你好像特别怕棺材?”
虎小忠解释道:“我小时候,参加同乡长辈葬仪时乱跑。
我娘就说,若是有人撞到或熄灭棺材旁边的长明灯,它会将活人的影子带入棺内,那人不日就会死去。
当夜,我就做了噩梦,梦见长明灯收了我的影子。从那以后,我看见棺材就害怕。”
邬行香安慰道:“你娘只是觉得你调皮,吓唬吓唬你,让你多懂事些罢了。
不过是有说法,长明灯,不可灭。
亡者虽逝,魂魄尚徘徊于阴阳之间。
此灯能为逝者照亮黄泉归途,避免其四处游荡……”
话至此,邬行香见李嗣瞻已掀开车幔,不悦地望向自己。
她立刻补充道:“其实,此灯为生者情思所寄,敬畏生死之心。
再简单的来说,这样能让守灵人谨慎小心,确保灯火长燃不熄。
所以小忠,你不必害怕。
这就像是有些童谣,被爹娘们用来吓唬小孩,避免他们不听话或者闯祸。”
邬行香说完,见李嗣瞻面色稍霁,又小声自语:
“不知道他们运棺有多少时日了?
眼下又是阳极而阴生之月,若路途遥远,恐怕会有尸变。”
虎小忠离得近,听到尸变二字,后背发凉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快逃!”
李嗣瞻看向邬行香,“你看看,小忠被你带坏成什么样了?”
邬行香很冤枉,但也不忍见虎小忠如此惧怕。
“小忠,没事的,拉棺之人经验丰富,就算尸变,他们也有糯米和符咒,用来制服尸体。”
虎小忠更怕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李嗣瞻听闻此言,却起身下了马车。
“心怀畏惧而匿之,终为隐患。
不如除之,方得坦然。
走,我们去停棺那家看看。”
虎小忠惊惶万状,“我不去。
殿下你也别去,不吉利。
而且万一真的尸变了怎么办?”
李嗣瞻平静道:“世上何来鬼神?
真相究竟如何,不如亲眼见之。”
邬行香见李嗣瞻势必要去一探究竟,跟着下了马车。
虎小忠一动不动,继续劝说:“殿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嗣瞻摇了摇头,对邬行香说:“你跟我过去,让小忠在原地等我们。”
虎小忠急忙跳下马车,“不行,我得保护殿下。”
但他刚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
“殿下,非去不可吗?”
邬行香看虎小忠如此惊恐,提议道:
“要不这样,小忠你先去找客栈,订好客房,再回到这个路口等我们。
至于殿下的安危,我会保护好他的。”
话落,她又从马车上取出罗盘。
李嗣瞻皱眉道:“你带这东西做什么?”
邬行香奇怪道:“我们怎么也得找个由头去别人家啊,我看就由我扮成阴阳家进去。”
李嗣瞻认为这个提议一点都不好。
“我们可以去问路问客栈在哪儿,或者问国师旧居。”
邬行香觉得自己的想法更好,但不好明里反驳李嗣瞻。
她又对虎小忠说:“小忠,你就去找个好一点大一点的客栈。其他都交给我。”
虎小忠见邬行香拿出罗盘,又忆起她在驿站时的高深行为,终是放心不少。
“那,我先去寻客栈,然后回来等你们。”
邬行香颔首,与李嗣瞻向停棺民居走去。
待到门外,李嗣瞻骤然停下步伐。
“不如你我,赌上一赌?”
邬行香很莫名,“赌什么?”
李嗣瞻胜券在握道:“就赌这口棺材,会不会如你所说的闹鬼。
我赌此事定与灵异之说无关,更不会出现你说的尸变。
哪怕有变故,也是人为。
若我赢了,你以后不准再谈鬼神。”
邬行香好奇道:“若我赢了,可有赏物?”
李嗣瞻略加思索后道:“我还没想好。”
邬行香顿时意兴索然,“不赌。”
她不禁于心中腹诽:
殿下真无聊。
因适才拉棺之故,大门未闭,邬行香敲了敲门,对内喊道:
“冒昧打扰。我途经此处,不慎迷路,还望行个方便,指条明路。”
门内即是一个小院,棺材旁站了好些人。
其中一个妇人闻言前来,“姑娘,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赶路?先进来说吧。”
邬行香道谢后,走到棺材旁。
“未料贵府正值悲戚之时,实在冒昧至极。”
棺材旁一人,见到邬行香,不确认道:“姑娘,我们几日前是不是见过?”
邬行香佯装思索后恍然道:“的确见过。
当时我还想,几位深夜拉棺,定是急着送人归故里。”
那人长叹一声,解释起来龙去脉。
“我叫张元恭,家住苏州,在阊门外开了一家布行,生意一直马马虎虎。
三年前,我四处寻觅得力的伙计,经人介绍,认识了这家的主人,孙柏。
我见他面相忠厚,便让他到布行做事。
谁成想,生意但凡经他之手,无不利市三倍。
多亏他的精心操持,布行生意蒸蒸日上,我也成了家财万贯之人。
半年前,他找我辞行,说是惦记家中妻儿,想回家团聚。
我当时心中不舍,不愿他离去,又给他加了工钱。
当时他说:'东家,若我死了,你也不放我回家吗?'。
我只当是他的气话,便承诺:
'若你真有三长两短,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亲自送你归乡。'
前些日子,我听说关内道有很多西域布料,想来进货。
我心想此处离孙柏家不远,让他陪同,事后给他几日假探亲。
谁知我们刚到地方,他忽然身患重病,卧床不起。
气息奄奄之际,对我说:'望东家将我的灵柩送回家乡。'
随即气绝。”
张元恭说到此处,一阵哽咽,抬手抹泪道:
“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留下他,也不会让他客死异乡。”
他说话间,又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孙柏的儿子孙桓。
“此乃一点心意。”
孙桓接过奠金,“劳烦你亲自送家父归来,你莫要太过伤心。”
张元恭擦着泪,却见孙桓神色平静,甚至有些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心中暗叹,孙柏如此善人,怎么生出这样禽兽不如的儿子?
邬行香站在一旁,想给些奠金,却发现自己身上没带银子。
她对着李嗣瞻使眼色。
李嗣瞻却误会,邬行香是见此事果真与鬼神无关,亦无尸变而懊恼。
邬行香这是用眼神,为她错误,向自己道歉呢。
邬行香见李嗣瞻看不懂自己的眼神,于是拿出罗盘。
“今日实属叨扰,理应送上奠金,可惜我的盘缠用得差不多了。
不过我略懂阴阳,可相地选址,推算下葬时辰,分文不取。”
孙桓一听分文不取,抬头道:“确定分文不取?该不会是唬人的吧?
我见你年纪轻轻,不像是精通阴阳之人。”
邬行香也不辩解,只道:“你先告诉我,你爹的生辰八字。”
孙桓半信半疑,说出了孙柏的八字。
邬行香听后一想,随即纳闷道:
“不对啊,你爹的时柱有食神,是长寿之命,且晚年无忧。”
李嗣瞻在她身边低声道:“这家人遭此变故,正在伤心,你莫要胡言乱语。”
谁知孙夫人听到邬行香的话,却笑出声来。
在场唯一悲痛万分的张元恭,完全摸不着头脑,呆呆地看向孙夫人。
孙夫人止不住笑意,对张元恭道:
“东家远道而来,想必也饿了吧?家中已备好酒菜。”
张元恭愣在原地,“孙夫人这是何意?”
孙夫人走到棺材旁,猛然拍打棺木。
只听棺木内传出阵阵笑声。
旁边的拉棺之人见状,惊恐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棺材
夜色中,棺盖“哐当”一声被掀开,一个身影缓缓坐了起来。
“鬼啊!”
其中一个拉棺人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也有人虽然吓得魂飞魄散,仍颤着声音大喊:
“莫慌,莫慌!快用糯米镇邪!还有符纸,都拿出来!”
可惜仓皇之间,几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取出了糯米符纸,却无人敢靠近棺木撒糯米和贴符纸。
饶是李嗣瞻,也为此变故吃了一惊。
邬行香在混乱中,看向孙柏的面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不像死了好几日的尸体一般毫无血色。
再想到孙柏的八字,她心中有了底,靠近李嗣瞻说:“别怕,这人根本没死。”
棺内孙柏,笑声更大,而后高喊道:
“诸位,惊喜乎?意外乎?”
长明灯说法,有参考《中国社会民俗史丛书:丧葬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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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棺车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