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府门外,王和裕与方丈各自上了一辆马车,一道折返回云阳府。
王家马车内,小厮一面驾马一面与王和裕道:“现下少爷便可安心了,老爷若知此事,必然不会再阻止。”
王和裕起先亦是面色愉悦,顿了顿,又是额头微微皱起。
直至灵安寺,王和裕先一步下车亲手搀扶方丈,方小心问了一句:“尘缘之事本不应打扰方丈,只是心底实在不安,想请问方丈,桑小姐如今贵为神女,可还论得嫁娶?”
方丈道:“曾为神女,如今已是俗世之人。”
“多谢方丈!”王和裕一颗心彻底落定,目送方丈上山方才与小厮一道离去。
半个时辰后,云阳府衙。
王和裕望着正厅内一身绀青色官服的父亲,始终面容坚定。王大人瞧着儿子这般模样,愈是恼怒。
遂是大喝:“胡言乱语!世上何有神怪?你莫为了要娶她为妻就来唬我!”
王和裕道:“此为方丈所言,绝非儿子胡说。”
王大人冷哼一声:“你可知那桑南章是个什么样的人?为官多年不思为民做事,尽是将心思用在那些旁门左道上。以妾为妻,又将女儿许配给楚家那个不成事的纨绔。和裕,这样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我看你是鬼迷心窍,被人迷了心智了!”
王和裕道:“桑大人或许有错,但父亲是父亲,女儿是女儿。正是因为儿子明白桑大人曾以妾为妻,所以儿子绝不会让桑小姐做妾。”
“你!”王大人颤抖着指着儿子,几乎要被他气死。
王和裕犹不自觉,只一心想将话说得通透。“父亲,桑小姐如今乃是神女,再无无可匹配之说,只求父亲能够应允。”
王大人深吸一口气,气力虚浮着吼道:“滚,给我滚出去!”
待王和裕出门,方抓过身侧之人的手腕:“查,去查,给我查个清清楚楚。看这桑家到底同灵安寺有什么干系,竟是连方丈都能收买。”
身侧之人愣了下,自不敢说,那方丈应是不会轻易被人收买,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小小的知县。但主子的命令,只管照做就是,遂应声去办。
……
翌日清晨。
桑葚又如那日一般早早地起身,预备前往灵安寺。只是与那次不同,那回是她自己都存了些热切,这回却是前院早早地来了人,唯恐她醒得晚了。
临出门时桑南章又是特意叮嘱:“记着别将话说得满了,记着留有余地。”
桑葚温顺应着,这事已然箭在弦上,准与不准的且听天由命吧!
于是,又开始漫漫颠簸。
驾车的马夫仍是那日那位,只是这马儿奔跑的速度实在比那日快了许多,连带着从夏在马车内都有些不适。
从夏撩开帷幔与那马夫道:“你慢些,这么快都把小姐颠着了。”
马夫道:“老爷吩咐过,说要快些才是,若是到的晚了恐让人觉得不好。”
从夏回身望一眼桑葚,继而道:“从咱们桑平县到云阳府到底有多远,他们不是不知道。咱们这样急吼吼地赶过去,才是让人看轻。你且慢些,没那么急躁。”
马夫面色仍有犹豫。
从夏遂道:“你可见过神仙下凡,是神仙急切,还是凡人等得急?”
“吁……”马夫终于稍稍勒紧缰绳,整个马车的行进速度也放缓了许多。
将要靠近灵安寺时,桑葚又如那日一般打帘向外望去。这一次,再不见流民,偶尔走过皆是一些贩夫走卒。然她心下始终不得安定,神女一说,实在怎样想都觉得荒唐。偏所有人仿佛认准了此事,不由得她抗拒。
可就这般被推上高位,今日求雨若是不成,只怕会招来祸事。若是成了……不,哪有成的可能?桑葚不由失笑。
很快行至灵安寺,一切如那日一般。只是这回,昨日见过的小和尚在山脚等候,方丈在正殿相迎。桑葚再一次跪在蒲团之上,亦再一次祈愿。起身时,照旧着从夏捐了些香油钱。
迈出正殿,方丈道:“听闻神女上次来时不曾在这寺庙走上一走,此次便由老衲为神女引路。”
满眼皆是香客,虽说不曾有人距离太近,可这开口即是“神女”,委实叫桑葚嘴角一个抽搐,忙是开口:“方丈唤我施主便是。”
方丈倒未曾推拒,只单手做出引领的姿态:“施主请随我来。”
于是,桑葚便由着方丈一道观看了这灵安寺的一座座殿宇,和里头供奉的菩萨与罗汉。看过最后一个殿宇,待要往回折返,忽的一人领着一众人等将桑葚与方丈拦截。
桑葚只瞧得为首那人与桑南章差不多年纪,身上官服却比桑南章精致得多。
方丈向前一步:“不知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那人似全未瞧见方丈一般,只满眼怒气地盯着桑葚道:“将这妖女拿下!”说罢,身后众人便是一拥而上。
桑葚结结实实瞧了个莫名其妙,她何时犯了律法,又何时成了妖女?
未及辩驳,方丈再度上前:“不可!神女在上,尔等岂可冒犯?”
此言一出,众人倒是顿了顿,没有立即将桑葚压住,却是一齐大笑起来。
着官服那人冷哼一声,行至方丈面前,低声警示:“大师,我素来敬您三分,可若您与桑南章来往过密,同样是罪过。”
方丈微愣了下,随即挺身直言:“王大人若说老衲有罪,但请拿出证据来,莫要随口污蔑才是。”
桑葚这才知晓,原来这瞧她面目不善之人,正是王和裕的父亲。这倒是怪不得。
王大人不曾料方丈如此不忌讳,索性也舍去这三分颜面:“本官已然查实,桑平县知县桑南章每年皆来灵安寺,年年捐赠,更有数次与大师您相谈甚欢。”
“自然,这算不得十足十的铁证。大师,今日本官前来,也不是为了计较您与谁交好,本官是来缉拿这妖女。”
桑葚在一侧琢磨着王大人所言,方丈与父亲交好,是以父亲策划了这一切将她捧为神女?
此事绝不可能,父亲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若是有,从前也不必将她许配于楚鸿达。且昨日父亲见方丈,并无几分热络。若说年年来此,偶尔遇见过方丈说上几句,倒有几分可信。
心思落定,桑葚行至王大人几步前恭敬行礼,坦然相问:“大人如此说,想来抓我是有铁证?”
王大人原本没有全然把握,如今瞧见桑葚这张面容,果断在心底咬死了她乃是妖孽一事。
“妖言惑众,自是罪过。”
桑葚仍是温婉应声:“敢问王大人,小女子如何妖言惑众?”
“落雨乃是天定,与你何干?”
桑葚心下亦如此想,可眼下却不得如此说。
一旁方丈急躁得额上几乎冒出汗水,当下便是苦口婆心道:“王大人,不可啊!今日老衲特意请神女前来,便是为了云阳府再有一场雨降下。如今王大人执意要拿下桑小姐,岂非要得罪神明?”
王大人眼珠打方丈身上滴溜转过,只觉好歹是一高僧,怎做得戏子模样?这一招一环竟不觉得疲累。
他气极反笑:“不如就请神女告诉我等俗人,明日可有大雨降下?”
桑葚脑中回转过一个画面,淡然地瞥向他:“原本会有,现在没了。”
王大人笑意自嘴角一点点蔓延,眼见得就要朗声大笑。不妨忽见方丈猛地跪在那女子跟前,满目仓惶:“不可啊神女,求神女万勿因一人之过而不顾云阳百姓。”
王大人一滞,随即俯身凝视着方丈:“您老疯了不成?您是高僧,与她一个女子下跪,成何体统。”
方丈道:“见神明而不敬,又成什么体统?”
“疯了,果真是疯了!”王大人冷哼。
方丈道:“大人若委实不信,不妨等雨落下,到时一切真假可辨。”转而又是以那般凝望神像的虔诚,双手合十与桑葚道,“求神女赐雨。”
再没有如此刻这般进退维谷偏又箭在弦上,桑葚竭力压制着心口狂跳,当真做了几分神明睥睨众生的姿态,缓缓道:“三日后,自有雨水降下。”
“多谢神女!”方丈重重一叩,随后才在小和尚的搀扶下起身。
王大人冷眼瞧着,有了具体的日子倒省了他拘禁官宦家眷的麻烦,挥手道:“本官就等上三日,将这女子压入禅房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一回,自是免了抗争。不一会儿,桑葚与从夏便被关入一间禅房,桑葚端坐于木床,眼见从夏来来回回地行走,哪还有清晨离家时那般镇定。
桑葚道:“坐下歇会儿。”
从夏想着方才那王大人的姿态便心中不忿:“这房间也太过冷僻了些。”
诚然是冷僻,屋子空旷,唯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另一把木椅。
从夏歇在椅上,又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结果拎了个空。“一滴水也没有。小姐,我看那王大人分明是在以公谋私,他不同意王公子娶您,便使这样的法子。”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方丈的声音,大抵是要与她送些吃食同用品,看门地拦了一拦,到底是放了一小和尚进门。随后,小和尚一趟趟进门,不一会儿这屋子里便一应不缺,连带着蒲扇都送了两把。
这日头燥热,难为方丈他们身为清修之人为她想得这样周到。
桑葚福身道谢,那小和尚双手合十,只道:“让神女受苦实乃我等罪过,小僧告退。”
神女的话头又被提及,从夏归置了一应物事,忙凑到桑葚身侧小声道:“小姐,三日后真的会有雨吗?”
从夏只觉方丈的话必然可信,可是经由王大人这么一闹,她心底不免又有些打鼓。
桑葚眉目低垂,顿了片刻:“或许吧!”
说到底,落雨之事乃是天定,她如何知晓。
如今走到这一步,不过是实在没得选,一面是妖女一面是神女,只能孤注一掷赌一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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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