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
桑葚一头雾水,实在不知何时又与那寺里的小和尚有些交集?那日在灵安寺,她除却上了一炷香另捐些香油钱,并没做别的什么事。
行至前厅,桑葚一一见礼,眸光掠过王和裕身侧的小和尚时,确信对他全无印象。
然那小和尚一眼瞧着她,眼睛便是大亮。当即便是双手合十道:“小僧先行告退。”说过,竟是急急跑去。
桑葚委实瞧了个莫名其妙,望向桑南章与姚氏,两人眸中亦是不解。
王和裕适时道:“实乃在下唐突,只是受人之托实在不好推拒,因而今日才又上门打扰。”
“昨日我在寺中进香,无意间听小和尚与人言语,说大雨前日曾有一位小姐在佛前祈福。我想,他们要找的人或许正是桑小姐,因而冒昧前来。”
呃……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祈福的人无数,未见得是她。即便是她,寻她做什么却又只字不提。
桑南章哪管这些,只管笑着附和:“小女一贯心善,不过这些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王和裕道:“小姐心系百姓,此乃桑大人教女有方。说来我亦觉得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方丈说,他定要亲自前来。您也知道,灵安寺方丈便是在咱们整个楚国亦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我不便拒绝。”
此事是真。虽说桑平县偏僻,云阳府距京城亦是千里之遥,可坐落在云阳府的灵安寺却是已有数百年历史,历代方丈亦一直受朝廷尊崇。
只是,方丈?她同方丈又有什么干系?
桑葚正拧眉想着,便见桑南章掠过她向门外望去。桑葚随即立在一侧,免得挡了来人。
这一微微侧身,余光里便瞧见缓步走来的正是身披袈裟年约六旬的方丈。桑葚素未见过他,只觉或许能做方丈的人都是面目宽和,心怀慈悲,像灵安寺正殿里的那尊佛像。
眼见着方丈迈过门槛就要走来,桑葚亦做好了行礼的准备,结果这身子还未弯下去,便见那方丈先一步双手合十,附和着一声“阿弥陀佛”,竟是直接跪在她的面前。
桑葚一瞬僵住,整个人绝然比身后的椅子保持着更加僵硬一动不动的姿态。
满屋亦是大骇,没人顾得上去瞧桑葚的反应,几人几乎是一道上前就要将方丈搀扶起身。
然方丈并未就势而起,众人亦不好直接将手落在方丈手臂之上。
不想,这一叩首还不算完,紧接着竟是接连叩了三个,直瞧得桑葚以为自个是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梦。
不,便是在梦里,方丈又怎会给她叩头?她又怎会做这样的梦?简直是离奇。
将方丈引来的王和裕率先开口道:“方丈您这是做什么?”
桑南章亦赶忙道:“您这样的大礼,小女可是受不起啊,合该她与您行礼才是。”说着,忙看向身后的桑葚。
到此时,几人才看向桑葚,看她呆愣着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站得略远些的姚氏忙走过来,悄然推了她一下。桑葚身子微动,整个人才恍然缓过神来。脚下仓皇后撤,小腿结结实实地磕在椅子上,痛感令她彻底清醒,赶忙福身就要行礼。
奈何又是晚了一步。
这一回,她的膝头已然打了弯,却见佛陀模样的方丈跪在地上直起身,瞧她像瞧那尊佛像一般诚挚。
方丈道:“神女降世,实乃我云阳之幸,苍生之福。”
桑葚如遭雷击,已非呆滞能够形容。她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没工夫去想,何为神女?何为降世?何为苍生?
幸得这一回,被满天神雷击中的不只是她,屋内众人各个陷入惊愕口不能言。
若非实在是不敬,几乎要有人张口一问:方丈您可是疯了不成?
虽说世人惯常拜神求佛心有祈祷,可又有几人真的见过鬼怪见过神明?尤其,还是这样一个藏于深闺的柔弱女子。
停顿不知维持了多久,直至小和尚似从未受到震撼一般将方丈扶起身,方丈照旧定于桑葚面前,只是身子微躬做尽了恭敬有礼的姿态。
他道:“恳请神女明日惠临我灵安寺,为云阳府百姓再求一场夏雨。”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桑葚亦悄然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勉强出声道:“方丈许是弄错了,那日我虽有祈愿,次日降雨想来只是凑巧罢了。”
桑南章亦是赶忙道:“是啊方丈,求雨者众多,怎可一并将这功劳归在小女身上?这话若是传出去,岂非坏了小女的名声?”
要紧的,是坏了他自个的名声。传到外头,说不得要揣度这一切皆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手笔,一切皆是将女儿当作手段沽名钓誉。更何况,桑南章心底清楚得很,这女儿自降生之日便并无任何异常,那时桑葚在襁褓,他抱过许多次,是眼瞧着她一点一点长大,何来的神明之说?
一脸慈善的方丈仿佛知晓他们必然不信,随即缓缓道:“诸位有所不知,怕是桑小姐自己也不大清楚。”
“神女降世,非生来便带有从前记忆,想来桑小姐到如今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同。但神女而来,自与世人不同。”
“幼时或可经历人间苦楚,体会百姓疾苦,可到了一定年纪,虽神识依旧无法苏醒,却有自保与普惠人间的本能。这便是因何桑小姐祈求,次日便有降雨。”
这……
众人听来,仿佛是头头是道,可又觉得实在勉强。
不妨方丈又是转向桑南章与姚氏:“神女降世,绝非仅这一桩事,府上大约还有过别的预示。”
桑南章一时迷茫,不知从何想起。他自心底里便不觉得养了十余年的女儿不是凡人,这会儿又怎会想起什么不同。却是一旁的姚氏,脸色早已变得惨白。
果真!
她的手指缩在袖口里不住地颤抖,果真不只是神明护佑,而是桑葚自个既是神明。姚氏战栗过后,便是悄然地舒了一口气。幸而她警觉得早,不曾真正将桑葚得罪个彻底,后来示好勉强也有个用处。
然此刻方丈问及,有关她自个中伤桑葚却被反噬之事,却是断断不能提。思虑好一会儿,方凑到桑南章身侧压低了嗓音道:“老爷,会不会是楚家那桩事?”
桑南章怔了下,随即赫然瞪大了双眼。
是啊,当日楚家如何过分,如何诋毁桑葚的名声。原以为要一日一日等着人们淡忘,不曾想,平白无故就有一个游方僧人登门,信口说了几句就唬得那楚鸿达亲自登门负荆请罪。
当时桑南章自以为是老天开眼,如今看来,莫非真是这个女儿谁都得罪不得。若有人伤了她,自有那天道替她出头。
只是这楚鸿达,眼下当着王和裕的面实在不便说出口。
这边王和裕亦瞧出了两人的脸色,探身问询:“桑大人可曾想起些什么?”
桑南章只得道:“确实有些小事,从前不觉,如今想来似乎算是预示。”
“原来桑小姐竟真是神女。”王和裕说着,一双眼又是绽出光芒灼灼地落在桑葚面上。
那方丈一手转着佛珠,一手立掌欠身:“阿弥陀佛。”念过,又是将目光执着地转向桑葚,“老衲恳请神女为了云阳府百姓,再降一场雨。”
这一言一语,桑葚顿觉骑虎难下。这一刻,她真成了从夏惯常说过的鲤鱼,偏生赶上她终于想打个挺的时候,两面都被煎熟,是怎么挺都挺不动了。
可是,降雨乃是老天做主的事,她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子,哪管得着这些?若说是些平常事,她能够努力一把便尽一些心力,如今这事却是断断不敢应承,亦不能应承。
当下便是福身施礼道:“小女子自小在闺中长大,从未见过什么离奇之事。事关云阳府百姓,小女子本应尽力而为,可实在不敢托大,但请方丈另选他人。”
一侧桑南章方才本信了几分这神女一说,可见桑葚自个都没有底气,当下亦觉得这名头太大,降雨之事谁又说得准,眼下还是不应承为好。
遂是开口:“那日降雨,或许真如方丈所说有我这女儿几分的功劳,可这再要降雨,万一出了差错,岂非是小女的罪过?”
“是啊方丈,”王和裕亦道,“纵然桑小姐果真是神女转世,也未见得能够次次求得甘霖。”
“阿弥陀佛。”方丈颔首道,“只求神女前去,求不求得,只看天意。”
话已至此,若再是推拒,便显得凉薄。
桑南章只得笑着应承:“既是如此,下官明日必定亲自送小女前往灵安寺。”
方丈微微摇头:“桑大人既未全信老衲所言,还是不必做得人尽皆知。”
“对对!”桑南章赶忙道,“还是方丈想得周全,明日小女只是寻常往灵安寺祈福罢了。”
方丈见桑南章应允,亦不再多留。
桑南章将方丈与王和裕公恭恭敬敬送出门,回首瞧桑葚,又是一番孝心关切,话头里甚至透着些讨好之意。
桑葚只扯着笑脸,心下却是没有半点底气。
直至回到凝翠院,身子骨方整个一软跌在圈椅里。自前厅至凝翠院,路程不长,她却前前后后思虑了许多。看是打包了行李出家做姑子去,还是索性不管且等着桑南章没能如意后的暴风雨。
思虑不出结果,最后只化作一声长叹,叹过又是瞧向素来比她还要焦急的从夏,今日倒是平静得多。
“你今日怎么不劝我打挺了?”
从夏方才只顾着给她准备茶水果子,这时也不耽搁手上动作,只语态轻巧道:“小姐是神女呀,这还有什么好打挺的?”
桑葚惊异地偏过头:“你们也信?”
从夏煞有介事地点头,随后将兑好的凉饮送到她手边,一面理所当然道:“灵安寺的方丈可是高僧,他说得自然不会有错。”
桑葚一口气噎住,缓了缓才道:“即便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我是,我自个怎的不知?”
从夏道:“小姐想是忘了,那楚鸿达有那么一遭,不还是您自个说过的,说他怎的没有报应。”
“我随口说的。”
“所以才是神女呀!”从夏一双眼睛愈是亮晶晶的,捧着手幻想,“要我说小姐以后再也不用打挺了,只管摊平躺着就是。”
桑葚无奈扶额,又喟叹了好几声,方懒懒道:“去准备明日上香所用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