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往门上踢了一脚,痛的是无辜的脚尖,门纹丝不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手背上的伤口本已结痂,现下又有透明的液体混着血液流出来,林山雪看得心烦。
要不死了算了,这个念头经常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有时候轻,去海边吹一夜的海风,重的时候非要把自己搞个半死才罢休。无非就是期待没有被满足,被拒绝也不是头一次,人生不如意十有**,但还是烦躁的想让一切结束,地震、海啸、龙卷风……什么都好,随便来一个,二人就算死了,变成鬼江绥也不会理她,那些容后再议,先来一场大爆炸把他们炸个痛快。
林山雪从不寻求解决的办法,解决了一个问题还有一个,没完没了,爆炸最干净,算逃避,但谁能说逃避不好?
走廊昏暗,大多医生都已离开,走出两步,消毒水的味道刺激大脑,吐出一口恶气,回头,看见门缝里的光,微弱,狭窄,孤单,像摇摇欲坠的晚霞,又回去。顺着墙壁坐下,穿的是条牛仔裤,不在乎这些,瞧着那光,心脏仍在砰砰跳,情绪却莫名被安抚。
江绥总要出来的,她等着就是了。有结果的等待令人愉快,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但你知道他总会来,于是满怀希望的等,也许是下一秒,也许要更久,时间总有意义。
十一点多,门毫无征兆的被打开,江绥走出来,外套搭在手臂上,提着公文包,眼皮下垂,看见对面的林山雪微微抬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还在。
“下班了吗?现在可以和我一起去吃饭了吗?”
脸色一凛,江绥直接走开。
被无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林山雪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翻了个白眼,意思意思地拍拍灰,懒洋洋地跟在江绥身后,踩他的影子,不亦乐乎。
一路尾随到停车场,林山雪去拉副驾驶的门,没拉开,车上的江绥冷冷地看着她,他的强硬林山雪不只领教过一次,等他心软地球都毁灭。嘴唇动了动,骂句脏话,撒开蹄子飞一般跑出停车场。让一个动动眼皮都嫌烦的人跑起来称得上奇迹,然触发奇迹的人一无所知,也不在乎。
江绥收回视线,启动车子,音响接着放早上未放完的音乐。最近开始听大提琴,无论是巴赫、埃尔加,或是久石让,大提琴低沉舒缓的琴音中总是承载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忧伤。想起台风后的傍晚,荒唐二字也不能囊括她,抛开最后的不欢而散不谈,林山雪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个会和古典音乐扯上关系的人。
想起林山雪的频率太多,也许是因为她最近不容拒绝的出现在江绥的生活里,无论如何并不是个好兆头。
江绥换了歌单,流行音乐的旋律一张嘴就抓住他的注意力,听了一会儿,关了音响,敞开的车窗让晚风涌进来,吹散流行音乐的余音。
开出两三个红绿灯,再一次等信号灯的间隙往后视镜看了一眼,还是那辆出租车,从医院开始就跟在他后面,眉头紧蹙,不用细想就知道是谁的杰作。
为什么不像前两次一样离开?没有太烦恼,至多能跟到门口,小区不允许陌生车辆进入,大概就会放弃。放弃的另一面叫妥协,不一定就是坏事。江绥小时候不吃葱姜蒜,往桌上铺一张白纸,小心翼翼地把切碎的葱姜蒜挑出来,乐此不疲,从不觉得繁琐,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能面不改色的把姜丝咽下,有人说这叫长大,江绥觉得不是,这就是妥协。大学时期爱看王小波,他说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受锤的过程。没有什么不能改变,总会对时间妥协。
晚上没有睡好,半夜醒来了三四次,晨光暧昧之际听见几声鸟鸣,婉转啁啾。四点多,想着今天早上有他的课,再睡不着。做了早餐,鸡蛋意外煎糊,牛油果没熟透,苦涩异常,胡乱吃了去换衣服,出门前检查了一遍东西是否带齐,看了一眼手表,不过五点半,委实太早,江绥却一秒也不能在家待下去。
保安亭里的保安无精打采,一见他的车过去,强撑开眼皮,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探出半个身子,“江先生,昨晚有人来找您,除了能说出您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我没让她进去,”往小区外搜索,揉了揉眼睛,忽指着靠近围栏的花园长椅,“喏,她在那儿等您了一夜。”
六月,整个上清市都笼罩在氤氲的水气中。玻璃上附满水珠,轻轻一碰就成股下流,放眼望去,尽是飘渺的烟雾。围栏后是某家的花园,种了几棵石榴树,正是开花的季节,黑色的枝条从围栏缝隙穿出来,落了一地湿漉漉的火红。林山雪就在花下,腿蜷缩在胸前,抱成一团,一如那日在沙发上的姿势,薄雾映衬着她清澈的眼,落花在她眼底,像一只小猫,潮湿的,可怜的,被遗弃的……
提着的心放下来,车停在路边,往她身边而去,又是不知从哪里而起的火,你知不道大晚上一个女孩在路边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这个城市每天发生多少起凶杀案?你有没有把安全放在心上?诸如此类质问,对上那双欣喜的眼,全然说不出口,只能看着她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枝石榴枝,两朵花,一个花苞,点缀以绿叶、露水。
三两步跑到面前,把花递到他手中,手凉的惊人,江绥心中一紧,正想说什么,看见她依旧苍白的脸色透着一夜未睡的疲惫,那双往常雾蒙蒙的眼睛却格外清亮,足以驱散一个清晨的阴霾。
她的手垂下去,江绥眼前闪过一抹刺眼的红,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周围依稀可见血痕,可见这人昨晚撕开绷带后根本没管过她手上的伤。
“还好你出来的早,我今天上白班。”没事儿人一样笑盈盈的,嗓音有些沙哑。
江绥强压下去的火重整旗鼓,脱口而出:“你疯了吗你?谁让你在这儿等一整夜的?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说出口,江绥眼角眉梢覆盖着冰霜,眼神肖似利刃,让她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反正一看见她就生气,不会因为她的话开心。
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二人沉默对视,江绥看了一眼手表,似乎对僵持的状态感到厌烦。
“以后再也别来烦我。”他转身离开,手中的花也在那一刻掉落,没发出一丝响声,林山雪却仿佛听见了海浪轰鸣般的巨响。
汽车扬长而去,林山雪目送他离开,视线又归于地面,看着那枝湿漉漉的花。花本来就是她在地上捡的,再一摔,花从枝条上脱落,顷刻四分五裂。她今天上白班,蓝港距离市区有段距离,再不走有可能迟到。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花,一动不动。
其实一开始没打算等一夜。被保安拦住,问电话,问住哪栋哪室,林山雪全然说不上来,纠缠一阵,好说歹说不让她进。林山雪气急,今晚是没戏,就算趁着保安不注意溜进去,她也不知道江绥住哪,踢路上的灰尘小石子,坐在长椅上生闷气。
换药和吃饭而已,又不是要他出卖色相,这种事都不答应!小气鬼,还爱生气,一生气就把她赶出门外,她又没招他!要知道林山雪平时说话是以把别人气死为目的,在江绥面前已经收敛许多,江绥居然还是这种表现,林山雪只能把原因归结为江绥脾气本来就不好。
气了好一会儿,孤零零的路灯笼罩在她身上,对面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店员在忙碌上货,林山雪饥肠辘辘的肠胃适时发出声音,她捂着肚子,心想要不要去吃点东西,还没起身就打消了念头。
她讨厌肚子有食物的感觉,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剧情以吃饭为主要内容的电视剧能受到那么多人喜爱,评分还那么高,食物在胃里的鼓胀感让林山雪感到恶心与烦躁。饥饿当然也不能让她开心起来,只是胃壁摩擦的痛苦让她感觉全身上下都轻飘飘,仿佛风一吹就能把她吹走。她称呼这种感觉为自由。
随心所欲的决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这就是自由,所以为什么江绥不能按照她的想法行事?林山雪扯了扯头发,又开始烦躁。没等她的烦躁发酵,灌木丛中窸窸窣窣,从中钻出来一只不大不小的黑猫,警惕地与林山雪对视一眼,放松下来,旁若无人地坐下舔爪子。
难得见到不怕人的野猫,林山雪注意力全然被带走,饶有兴趣地看着它。她喜欢猫,小时候想过要养,妈妈不许,还挺感谢她妈,长大后她仔细想了一想,她需要是一只不用吃饭、不会拉屎生病,需要它的时候它就过来,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就找个角落躲着的猫,要真养只普通猫,她得被烦死。
想伸手去摸,还没到跟前,黑猫优雅起身,翘着尾巴慢悠悠的走开,在路边挑选了一辆车,钻进车底。林山雪彻底看不见了,但默认猫还在,于是就一直在长椅上坐着,她陪着猫,猫陪着她。
夜露落了一身,后半夜小虫一直在嗡嗡的叫,听见几声凄厉凶狠的猫叫,仿佛是在对峙,不知道车底的黑猫是否还在,她希望它一直在。
然后听见清脆的鸟叫,天空泛起鱼肚白,从铁栏里伸出的石榴枝抖动两下,树枝随着露水掉落,额头凉凉的,抬头看见一个毛茸茸的黑影,一闪而过。
弯腰捡起地上的枝条,她突然笑了。
林山雪厌恶生命漫长,厌恶深夜,厌恶无穷无尽重复的痛苦,她不明白活着如此痛苦,人为什么还要活着。捡起树枝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年迪士尼拍摄的老电影《Mary Poppins》里的插曲,一汤匙糖就能帮你把药喝下去,药甜好入口。
也许期待不一定需要好的结果,因为期待是糖,是惨淡现实的调味剂。
于是林山雪把花揣进怀里,第一次喜悦的、满怀期待的开始等,等她的那一汤匙糖出现。不久之后,江绥向她走来,带着晨曦与朝露,一如期待中的模样。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的糖永远是苦的。
一脚踩在枝条上,咔擦一声,树枝折成两段,花瓣零落,露出残破的黄色花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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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