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这是一间温馨舒适的房间。从温度、湿度、光照这些硬性指标,到装修风格和家具摆放都是吟喜欢的。但现在吟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却如芒在背,看着面前茶几上摆着的相册更是坐立不安。
这是一间“不xx就不能出去的房间”,而出去的条件是——吟仔细翻看完面前这些包含锥子的照片。
蓝染真是有够无聊的。
吟对着茶几上的相册迟迟不愿下手,最后索性直接仰头远远靠上靠背,一个眼神也不分给讨厌的相册了。
“请翻看相册,否则无法离开房间。”是冰冷的机械音,甚至用的是更偏女声的声线。
吟冷笑一下,倒是有了猜测,“不必这样谨慎地撇清你和我负面情绪的反射,你难道不觉得,我对你的负面情绪早就拉满了吗?你现在还在乎这一点无聊的条件反射?”
“无聊到你现在都不敢用手去拿那本相册吗?”这次传来的是蓝染的声音,他一直待在隔壁房间监控这里的情况,吟通过之前留下的鬼道很清楚这一点。
……她说这是一点无聊的条件反射,那这就是。
被戳中心思的吟莫名起了逆反心理,下定决心咬住唇,如火中取栗般飞快地一把抱起那本相册,整个过程堪称惊心动魄,以至于吟完全不曾分心外界。
“好孩子。”不知何时也进入房间的蓝染轻轻摸了下吟的发顶,没停留半步就走到吟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
暴涨的怒意上涌,吟已经将相册举起,几乎就要砸在蓝染脸上,可她最后还是忍住了。继续被他调动情绪、支配行为,她在蓝染面前的反击能力就真要变得和实验犬等同。
被高高举起的相册又被吟轻轻放下,可终究还是不愿把它放在腿上,只是搭在茶几边缘。
吟认命地开始翻动相册,一开始的照片都是锥子处在许多其他物品中的,她看着这些照片虽然也有不适感,但还可以忍耐,以至于她尚有余力和蓝染讨价套话:
“说实话,我实在不理解你的兴趣。如果只是偶尔戏弄下属不够有趣,要不然你在虚夜宫也开个大讲堂?总会比每天耗费几个小时在我身上有意思吧?”
一声短促又轻微的叹息引得吟抬眼,但她刚刚对上蓝染闪着无语的目光,对方就将视线移到相册上,伸手按住了吟企图浑水摸鱼快速翻过的一页,“你对我的误解和偏见超乎我的预计。”
虽然这种带有明显情绪的陈述在蓝染身上很少发生,但吟既不认为“蓝染喜欢愚弄他人”是误解,也不认为“蓝染好为人师”是偏见。不过,现在的她对于相册以外的一切都更有兴趣,于是也伸出手指,按在蓝染修长的手指旁边,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能不能不做谜语人,直接解释一下?”
他原本按着书页的手撤回了。
……好麻烦,非得别人自己猜出来吗?那只能活该被误会了。
尽管这样想着,吟还是连忙伸出手追上去,下意识用指尖捉住他企图撤走的手指。
二人都因为肢体接触产生的精神连接警觉。
吟想过小面积的接触大概只会像上次咬到他一样,不再产生明显的副作用,却不想这一次触碰到对方皮肤的指尖传来异样的触感,像被并不灼人的火舌舔过,沾上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把幽微的情绪和面前的人联系起来是别扭而怪异的,吟飞快缩回手,但思绪跟着理智回归却又有点后悔——如果能直接读取到他的记忆和想法,明明是好事一桩,她为什么要躲?
可现在后悔也没用,吟只能转移话题掩饰自己莫名其妙的失落:“我是个笨蛋,笨蛋没办法只靠自己正确理解你这样的聪明人。”
“你如果是笨蛋,世界上没几个人不是笨蛋。”蓝染已经收回手,刚刚被吟捉住的那根手指现在被轻拢在另一只手中。
他最近怎么改鼓励式教育了?“那不是还剩不少吗?你从里面挑挑?”
“……挑?”他冷笑着偏过头,看似漠然的表情下,藏着未能完全隐去的苦涩。
她好像,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坚硬里藏着破碎、从容里藏着心绪、看上去势在必得但其实面对的是全新领域中暂时不得要领的事物,目光再怎么专注都难掩深藏的一丝迷茫……而这一丝迷茫,竟然让吟觉得面前的人有点纯良。
这种突然冒出的想法似乎是离谱的,但仔细一想,某些人虽然精通各种社交技巧,可以用娴熟的套路轻易做到人见人爱,可是他根本没有过多少和别人真心相处的经验吧?
他会不会其实……不知道要怎样不带功利心地和别人打交道、也不会自然地向其他人流露自己的心情?但他真的有这种需求吗?他也会有常人的感情吗?
吟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陷入自己的思维发散出的各种问题,以至于那双流露着难得一见神情的眼睛看向吟时,她还没来得及收起自己表情里的好奇和探究。
那有趣的神情果然骤然消失了,真是遗憾。
吟不想就此事做出任何解释,收起真实的表情,挂上虚伪的微笑,先一步转移话题:“来虚圈之后你好像变年轻了,是用了什么科技手段吗?”
话语脱口而出,吟觉得自己有点冒犯了,可她真的很在意,蓝染到底是以前故意扮成熟,还是来虚圈之后的发型、穿搭如此有效。
但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话语也轻飘飘的:“你喜欢成熟的?”
“那倒也没有。”等等,她在说什么?不对,是这家伙在问什么啊?!
得体的微笑重新出现在蓝染脸上,怎么看都是用吟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之前的笑转移的。
可蓝染没再继续这个他暂时占上风的话题,下一秒就转化状态为平日那副面无表情下达指令的样子:“先去继续实验,你现在的效率太低了。”
……总觉得又被他摆了一道。
这次的实验的研究对象还是吟的超速再生,内容也依然是在玻璃罩里和虚拟敌人对战。不同的是,吟这次面对的敌人是蓝染专门设计抑制她的超速再生的。
所以,只要蓝染之前的研究没有出现大差错,他就已经掌握了吟的弱点,今天的吟实际上需要在没有超速再生的情况下战斗。
……虽然非常不爽,但这个结果是吟成为实验被试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
与以往的实验不同,这次吟进入玻璃罩后,无法再看到玻璃罩外面的场景,恐怕是被蓝染换成了单向玻璃。根据留在他身上的鬼道,蓝染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外面观望玻璃罩里面的情况,这种只能被窥探而无权窥视对方的失权境遇让吟很不自在。
但当虚拟敌人接踵而至,吟便再无心纠结懊恼,专心投入死斗。这次的敌人强度很高,几乎是针对吟的各种弱点量身定制,仅凭她现在的程度没那么容易取胜。
虽然蓝染早有提醒,吟努力克制自己硬抗而非闪避的冲动,可她虽一时可以扭转之前靠超速再生战斗的习惯,却无法在紧要关头克制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到底还是不能规避所有攻击,肩上很快就挂了彩,完全没有再生迹象。
他的研究倒是卓有成效。
这也是当然的吧?这么多年里,蓝染这个难得一见的天才除了在少不更事的年纪被母亲坑了一次,只怕他无论想要什么都能很快靠自己的头脑和实力得到,会不会连失败的滋味都没有真正尝过?真是幸福。
“我想要,我得到”到底会是怎样的感觉呢?吟这个庸才也好想知道。可比起想象这种恐怕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景,吟知道自己更应该想想今天的实验要怎样度过。
上一次是因为她的身上出现超乎蓝染预期的退行反应让他终止了实验,但这次如果她不能想办法处理完仿佛无尽的敌人,也没有出现什么让他感兴趣的现象……只怕会是最后一次实验,断送她性命的实验。
吟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压和战斗技巧都在一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时提升,她愈战愈勇不假,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小腿、脸颊、手臂、腹部……
可就在沉沦于本能的间隙里,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却从她的脑海里冒出:她以命相搏的一切挣扎是否都只是他无聊生活里的余兴节目?无论她怎样努力求生,最终生与死的按钮都只在他一人手下,看腻了就将她丢向死亡。
在单向玻璃外,他是否在悠闲地品茶,随手翻阅书籍或者报告,只是偶尔向玻璃罩里一瞥,就像……曾经瀞灵廷里那些坐在观众席上观赏罪人与虚困兽之斗的贵族。
如果是这样苟活,还不如毁灭。
魔盒被打翻,这段时间一直滋生在暗处的情绪翻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她已经忍耐了太久。压抑自己的脾气、克制自己的恨意、伪装自己的言行,一次次劝告自己忍耐束缚,不可贪恋难以长久的自由,要等待……可她到底在等待什么?
她的实力增长都在蓝染眼皮底下,甚至对方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弱点。这样下去,她永远没办法靠自己变强逃出去。她明明应该已经知道的,她还在等什么?等蓝染良心发现放自己走吗?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下一道攻击袭来时,吟没有躲。这道攻击会切断她侧颈的动脉,至于死状,她已经在崇羽身上见过了。就像她曾经在地下会议室看着惨状想象的那样,鲜红的血液如喷泉般从侧颈汹涌地冒出,打在手上甚至有痛感。
可惜失血速度太快,她甚至很快无法维持站立的姿态,更不用说再用手感受一下自己生命的力度。这种死法,其实挺不错的。
就在吟以为自己可以安心赴死,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数数计算自己还有几秒可活时,所有敌人都消失了,蓝染是冲进来的,压迫动脉止血的动作非常精确迅速,简直冷静得可怕。
最后的实验课题很成功,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死掉了呢?虽然蓝染的反应看上去很专业,但他应该没什么救人的经验吧?毕竟他一直都是管杀不管埋的。
吟能感觉到自己在自动吸收蓝染的灵压,可伤口依然没有任何再生的迹象,意识反而先一步模糊了。
……
恐惧、担忧、痛苦……她被淹没在浓烈而沉重的情绪里,几乎要窒息。想逃出不断将自己向下卷的漩涡,身体却不受控制,只能绝望地感受着身体被漩涡一寸寸吞噬却怎么都没办法挣脱。
五感仿佛被封住般毫无觉察,混乱的意识中,吟甚至无法判断现在“淹没”她的是灵觉还是精神联系。但这些情绪的来源很明确。
身体的知觉是最先恢复的,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现在没有任何伤口,“抢救”结束得很圆满,他又成功达成了自己想要达到的事情。
可吟甚至还来不及产生隐秘的嫉妒,头脑就先被讶异占据:
蓝染正沉默地抱着她,从双手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好奇怪啊,明明他刚才按住伤口时双手是那么稳,整个人又是那样沉着冷静。现在她已经脱离危险了,他却留在困兽的玻璃罩里,不知在慌张什么……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诞的、离奇的、奇异的想法——他对自己存在一种正向、紧密而浓烈的感情。
她是不是快被关疯了。
那可是蓝染,演起博爱众生来能从负分演到十分,一演就是几百年,全尸魂界一起骗。如果不是他自己主动摘下那层面具,谁见了他不得说一句“蓝染队长是最温柔、热心、好相处的人。”
那时候的他哪像个真正的人,简直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神。
这样一个演起虚假的感情得心应手的“伪神”,难道会产生真实的感情,还一直隐藏着吗?
除非疯的其实是他。
……
对于一个企图登上灵王宫、颠覆整个世界的人,其实很难说常人眼中的“疯狂”是否只是这人的常态。
鬼使神差般,吟试图控制自己不听使唤的身体,用尽全力企图将手向外伸展,颤抖的手挨上蓝染的衣襟却怎么也抓不住。
在她的手即将滑落时,一只沾满鲜血的大手紧紧包裹住了她因失血而变冷的手。他手上的温度与尚未变凉的温热血液混杂在一起,但吟莫名感受到了这只握住她的手之后不再颤抖的手的温度。
她想,他的确是疯了。
一种古怪的想法涌上吟的头脑,这种想法与其说是令人欣喜的,不如说是会勾起人的贪欲、野心和恶念的。
只要一个人的情绪能被另一个人牵动,即使只能带来负面情绪,也能对那人产生影响。倘若不幸这种情绪在带来痛感的同时还能带来快意,被影响的一方在情感上就几乎被对方拴上缰绳。
而这种影响,正是吟在绝对的弱势地位上唯一的突破口。
这是一个带来希望的想法,可吟实在不能因此欢喜。从生存需要仰仗对方施舍的那一刻起,其他再多的细节都不会造成本质的区别。
她不过是只将会用尽不光彩、不道德、不正当手段企图逃离囚笼的困兽。
“笨蛋”那个部分的对话简单中译中一下(其实某些人每一句话都可以中译中来着,根本不会好好说话)
蓝染:你不是笨蛋,只是对我不用心。
吟(并没有听出):你不是自己也说了还有不笨的,折磨他们去好不好?
但落在某些人耳朵里大概是:想谈恋爱,在聪明的那几个里面挑个看得上的不就好了,我不符合你的要求,婉拒。
感情如果真的是可以用理智权衡利弊、筹谋决定的,许多人的生活应该会容易许多,但故事的精彩程度就要大打折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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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