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莲仙人很快答道:“不会是你老公吧。”她声音依旧愉悦悦耳,“当然可以,想他怎么死?”
姚春嘴唇动了动,“车祸吧。”
南莲仙人又笑起来,“车祸死得很快,很容易把意识撞碎,感受不到痛苦。你还是对你老公有余念啊。”
姚春没有否定。南莲仙人接着说,“既然你没下定决心,贫道也不能随便帮你,不然你后悔怎么办。这样吧,我给你两个东西。”
说着,她从帷幕里丢出一个锦袋,旁边还压了几张符纸。
“锦袋里的粉末,叫阴阳尘,能通阴阳,”南莲仙人解释道,“符纸后面写上时间地点,能按时把阴间的东西送到阳间某处。”
姚春捡起,却不太理解南莲仙人的意思。
南莲仙人叹了口气,细心解释道,“你纸扎店买个纸车,在符纸上写好你丈夫开车时,必然经过的地点和大致时间,两样东西一起烧了。等到了时间地点,纸扎车就会凭空出现,然后——砰。怎么样,还不错吧。”
瞿川心想,这南莲仙人居然是个待人耐心、乐于助人的鬼,要不是她做得都是些杀人放火的勾当,还真以为她是个好鬼。
地狱无好鬼,毕竟哪有好人变成鬼的。
姚春看着手里两样东西,好半天没说话,风吹了一轮又一轮,南莲仙人也不急,坐在帷幕后静静等着她。
“多谢。”姚春说完,还是把锦袋和符纸收了起来,又问道,“你的报酬多少钱?能微信支付吗?”
南莲仙人嘻嘻笑起来,“贫道以朴素为生活标准,那些钱啊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的。”
姚春没有接话,她知道南莲仙人必有后文。很快,南莲仙人就接着道:“我的报酬很简单,非常简单。无论你杀谁,他们都会被送到医院装模作样地抢救一下,我要你,捅了抢救的医生。”
瞿川心里一沉,姚春确实没有骗人。他瞥了眼一旁的陈舟,心想真是前因后果都在这儿了。
姚春也问了和瞿川他们同样的问题:不能确定急诊医生是谁。
可南莲仙人毫不在乎,“我要杀的人,就在某医院当急诊科医生。杀错了无所谓,杀对了,你可就帮了我大忙了。”
“某医院”,这个范围之大,要多少巧合和缘分,才能刚好碰上。
见姚春沉吟,南莲仙人一抬手,刚刚的符纸和锦袋全都漂浮起来,南莲说道:“答应不答应,不答应,贫道现在就把它们全烧了。你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杀三个还是杀。”
姚春动了动嘴,杀吴光和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能一样吗。但现在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她于是点了头,“好。”
南莲仙人笑了起来,“好孩子,把这个签了吧。”
说完,又飞了张纸给她。姚春一看,竟是像公司协议那样的协议,下面还有按指印的地方。只是上面的文字,她看不懂。
“你放心,只是个协议书,你们……我们人类做交易不得有点什么凭证?放宽心,文字是道教的密文。”南莲仙人解释道。
姚春没关注到那个“你们”,想想,还是低头签了。
瞿川无奈地捂住脸,对陈舟道:“怪不得姚春捅你时跟疯了似的,原来,是被这南莲仙人附身了。”
陈舟很快反应过来,“这协议书有问题?”
瞿川点了点头,说道:“那上面是鬼文,姚春不知道还敢签……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看不懂的协议书千万别乱签,先找律师。”
陈舟说道:“瞿大人的生活经验,真是丰富。”
“那是自然。”瞿川攥起笑容,得意地说道。
姚春一签好协议,那鬼文协议书就焚烧成了灰烬。这时,她感觉心脏被击了一下,但转瞬即逝,便没再管,转身离开了。
那一击,正是南莲仙人的附身。就像刚加了别人的号码,需要当场打电话和别人确认一下一样。
“哦对了,”姚春临走前,听南莲仙人又补充了一句,“所有写了生辰八字的符咒,一个人只有一张。你可要保护好,没了,我也没办法再写一份给你。”
陈舟还没开口问为什么,瞿川就积极地解释道:“就像你的生命、生辰都是独一无二地一样,符纸也是独一无二的,这份没了,就再也写不出一样的符纸了。”
解释完,瞿川也觉得拗口,便干脆说道:“反正就是,如果姚春弄丢了那份符纸,就没办法用符纸杀吴光了。”
陈舟挑了下眉毛,他听不太出瞿川的解释和南莲仙人的解释,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他还是点了头,和面前的姚春一样。
姚春一路走到道观门口,停了一辆面包车。吴明站在车前,随意地翻着手机,见姚春来,便放下手机,坐到车上。
一路上,姚春和吴明没有说一句话。
可坐在后面的瞿川和陈舟,却喋喋不休。
“所以,那女鬼要杀的人,是你吗?”瞿川问道。
陈舟微微瞪大双眼,“原来南莲仙人是个鬼?”
瞿川靠回座椅,说道:“好吧,啥也不知道,应该不是你。那会是谁呢?她怎么会和人类有瓜葛呢?情感?钱财?”瞿川说完,竟然再也想不出别的、还会让彼此那么狠的事物。
“她一个鬼,要人什么钱财,”瞿川说道,“情感最有可能。难道说,她爱上了一个人类急诊室医生,然后化作人形和医生在一起了,但是医生认出她是鬼,吓得抛弃了她。她恼怒之下,便要杀了医生?”
陈舟推了推眼镜,说道:“没想到,瞿大人对于人类戏本的了解也很深入。”
“啧,我说真的,完全有可能。不然陈医生认为,还能是什么情况?”
陈舟答道:“这世间情感,不止爱恨两种,更有嫉妒、贪欲等等。”
瞿川觉得更离谱了,一个女鬼,能嫉妒人类什么呢?难不成……“她喜欢的是个女人,但那女人爱的是急诊科医生,所以她才嫉妒那医生?”
陈舟扶住了脑袋。
“总之,”瞿川总结道,“南莲仙人没能把要杀的人杀死,她一定还会再动手。等解决了姚春的事情,我就去解决她。”
说到这里,陈舟抬起头问道:“按你们的规矩,姚春要是真的杀了人,会怎么样?”
“打入地狱,不能转世,变成鬼物。”瞿川说道。
面包车在吴光的别墅面前停下,别墅和瞿川他们来时一样,阴冷诡异。现在看来,吴光没少赚,否则他当年烧伤如此严重,怎么能活到今天。
别墅门大开,吴光撕裂的声音从里面穿出:“滚!”紧接着,别墅里跑出来两个穿着护工服的女人。
吴明看了姚春一眼,姚春却避开,下了车径直朝别墅旁的小屋走去。
这时,吴光喊道:“吴明,进来!”吴明低着头,灿灿地跑了进去。
姚春径直走向小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深呼吸几下。然后缓缓掏出锦囊和符咒,握在手里看了几秒后,走到床前的柜子,把它们藏到了最下面。
做完这一切,她平静地带上围裙,打开灶火,炒起菜来。
瞿川和陈舟坐到沙发上。从他们的视角看过去,夕阳的余晖穿过姚春的发丝,显得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菜不复杂,一道番茄鸡蛋汤,一道酸菜炒肉,一道干煸豆角,两个人吃绰绰有余。
等菜刚刚上桌,吴明就回来了。他洗过手,拉开姚春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二人依旧沉默,直到吴明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姚春碗里,他说道:“吴光今晚要去趟万湖,我开车送他,吃完饭就走。”
姚春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明晚。”吴明说着,又把锅里最大的一块鸡蛋夹给她。
姚春用筷子扒拉着鸡蛋,问道:“吴光,是去见杨主任吧?”
吴明也不避讳什么,直接点了点头,“他治病烧钱,估计是钱又见底了。”
姚春哼了一声,“要不是扣我那时的举报信,杨丰能管他那么久?”
“杨丰。”陈舟说道,“还真是他。”
瞿川看向他,“就是陈医生之前说的,来找你看腰病那人?”
陈舟点头,“我之前以为他还在是监察官,后来想起,前几年,他已经调任发改委了。”
瞿川立刻就串联起来了所有事情,“吴光敢如此肆无忌惮,背后靠山是发改委的?但吴光拿到了当时姚春没寄出去的举报信,所以一直以此威胁杨市长给他钱治病?”
陈舟说道:“看来,我们从处理家庭纠纷,查到了一桩涉黑案件。”
瞿川震惊道:“你们人类,还真是复杂极了。”
陈舟笑了笑,没有否认。
吴明吃完了饭,把碗放回灶台,就去衣柜收拾东西。
姚春虽然嘴里在嚼饭,眼神却偷偷瞟着他。符咒和锦袋就在那处。
吴明乒乒乓乓收了一会儿,终于背着个小包转过身。姚春连忙移开目光。
吴明站在原地,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有话,却没有说出口。半晌后,他背着那个滑稽的小包,去厨房烫了杯牛奶出来,放到姚春桌旁,“要是肚子痛,记得喝了。”
姚春低低嗯了一声。吴明抬起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可僵直半天,还是悄悄放了下去。
“那我走了。”吴明背着小包,走到门口。
姚春还是只嗯了一声,低着头吃饭,直到关门声响起,她才终于抬起头,看着白色的门,和窗外吴明的背影。
从道观回来后,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刚刚的争吵。但无言的灰暗,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又往下压了几分。
姚春放下碗筷,走向床头柜,想确认一下符咒和锦袋。
姚春翻找了几下,很快就把锦袋和传送符找了出来。确认无误后,又伸手开始翻找写了吴光生辰八字的符咒。
可找了半晌后,她愣住了,又疯了似的把柜子全部抽出,倒在地上。
堆积的各种东西中,已经不见了杀吴光的那张符咒。
姚春瘫坐在地上。
瞿川看到,姚春那双漂亮的眼睛,先是慌乱,之后归于平静,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慢慢流出两行泪。
但还没等泪水滴到地上,她就抬手擦去了。
她平静地收拾好碗筷,看了会儿电视,便合衣上床,睡了过去。
因为记不得做了什么梦,在瞿川和陈舟的时间里,天很快就亮了起来。
姚春翻身醒过来,坐在床边,随意拨弄了几下头发,眼神却落在了床头的合照上。
照片上是姚春和吴明,却并不是结婚照,而是两人坐在湖边。姚春微笑着看着远处,而吴明则偏头看着姚春,笑得格外开心。
还没等瞿川细看,姚春抬手把照片扣了下去。然后,拿起了锦袋和传送符。
她去纸扎店买了两辆纸货车,然后打开手机,查起了万湖到家的必经之路,又打了个电话给吴明,问清楚他和吴光返回的时间。
接着,她拿起笔,没有犹豫地在传送符背面写上了时间地点。又在纸扎的货车上撒上细粉,将传送符塞在纸货车里面。
走到别墅外面,一把火烧了。
烧起来的黑色灰烬却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随着风向上旋转,再也看不见。
做完这一切,姚春打了张车,来到即将出车祸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