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吏提着幽幽的鬼火在石壁上找寻着名字,罗刹低眉顺眼的立在一旁,霍演屈指敲着桌面,百无聊赖的盯着明一,好似第一次认得她一般。
“别笑了。”明一被霍演盯得不耐,又觉着霍演的笑容愈发阴森渗人了起来,她道,“霍城主有什么话直说就好,不必这般……”
霍演的目光越发缠绵悱恻了起来,她伸手勾了勾明一的发尾,低声道:“你修得是佛祖道,纵然是律宗,也不至于这般浓郁的杀气,连地狱罗刹尚惧你,不简单啊。”
“霍城主又岂是简单人,”明一淡淡道,“罗刹所惧之人,非在下一人,城主亦为他所惧怕。”
霍演眯了眯眼,吊儿郎当的翘着脚,道:“我诸般恶业缠身,神佛奈我如何,天道奈我如何,他自然该怕。你修道,菩萨之相,金刚之目,双眸里岂会见不到活人气儿?”
明一抿唇,目光灼灼,道:“霍城主,你今日管的太多了。”声音冰冷,已然显露了她的不悦。
霍演好似没有眼力见一般,愉悦的笑了:“明一大师,这地狱里,是不是关着你的什么人啊?”
“没有。”明一迅速而果断的答道。
霍演意外的挑了挑眉,还不待她开口,罗刹便低声道:“霍城主,找到了。”
明一避开了霍演的目光,扭头看向了罗刹,霍演低笑了一声,倨傲的抬了抬下颚示意罗刹说。
罗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明一,格外贴心的凑近霍演,压低声音问道:“小的们发现这个唐挽清生的格外貌美,敢问霍城主与唐挽清是何关系。”
明一皱了皱眉,只觉得罗刹那一眼敬畏里透着古怪。
霍演眉梢微动,瞥了一眼罗刹格外谄媚的笑容,倒是猜到了他想哪儿去了。
想来是霍演“磨镜”美名广传地狱,前有准佛祖后又是佛祖道的弟子,还千里迢迢下地狱施威佛祖道找一个美娇娘,怕是罗刹以为她找的是新欢旧爱,要享齐人之福。
“怎么?你很关心吗?”霍演屈指弹了一下石壁,上面或许有字,非地狱中人不可见,因而霍演亦不知自己指间曾触及唐挽清姓名。
明一的目光亦冷淡的落在了罗刹身上。
罗刹浑身一激灵,倏得后退了几步贴在了石壁上,冷汗涔涔,再也不敢耍小聪明:“她在……灼热地狱西面,案牍记载,她夫郎当有三人,阎罗亲叛她为不忠,立有贞洁牌坊,为欺瞒——当……”
霍演的眼神陡然变得阴戾,她凝视着罗刹,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当什么?怎么!不敢说了?”
言语间两指虚空画符,隐约可闻青雀鸣叫如万里传音。
罗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吞咽着唾沫,颤抖道:“小的们是听命行事!霍城主明鉴啊!虽然她嫁有三夫,但是……但是案牍上却只记载了她一处受刑地狱,想来……”
罗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霍演的面色,嘴唇翁动,艰难道:“或许在一处呢……”
“霍演?”明一见他们二人打哑谜,问道,“怎么回事?”
长刀自霍演腕骨的牡丹花破血肉而出,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锐鸣,听得人心惊胆战。
“好啊,她这一生身如浮萍,万人流言蜚语残忍裹挟于世间,亲人叛离,爱人离世,断舌之痛,贞洁之辱,父子共妻,折磨至痛苦离世,死后却仍为人轻贱利用,一具沉甸甸的贞洁牌坊比棺材更可怕。这等死物累她半生,死后苦她百万年。是什么道理!”霍演冷笑一声,嘲道,“原来,是没有道理。”
罗刹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四周静悄悄的,鬼火啪一声灭了,黑暗中无数鬼吏蜷缩在一起,几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恨不得当自己是个不会喘气的。
明一张了张唇,面色唰得白了,唇瓣微动,强自镇定道:“霍演,阎王亲叛不忠,难道是要斩她为……”
青雀锐如利光而反,霍演一把握住明一的手腕,抬臂食指接住青雀的一瞬间便破开虚空而去。
霍演离去良久,方听到一道短促的呼吸,随后急忙屏住,半晌无声后,呼吸声才慢慢急促起来,鬼吏哗啦啦围了上去,手忙脚乱的把罗刹扶了起来。
“哎呦大人,您没事吧。”
罗刹长吁一口气,示意人给他擦了擦冷汗。
“这都是什么事啊,这个冤家已有几百年没来了,怎么这次……”鬼吏低声道,看了一眼罗刹空荡荡的手,“大人,您的手臂……”
“你没看到她身边又跟了个佛祖道吗?几百年前闹得那一次,准佛祖……”罗刹摇了摇头,自知失言,避而不谈的换了话题:“算了,我这手还是等几天再长出来吧,谁知道这个瘟神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佛祖道啊……这也许就是她霍演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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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锐行百里,携二人亦不觉疲惫,霍演一路经行气势骇人,长刀横刃路遇的巡逻的鬼吏宛如送上门般,一刀一个,沿途具是鬼吏的求救火光。
二人落地之时只觉此间灼热更甚方才,卜一落地就能听到焦热的滋滋声,广袤无间中无数罪“人”卧期间,由首至足,大热铁棒千钧重压滚滚捶打,一片猩红肉糜,惨叫撕心裂肺。复而血肉复生、骨骸重凝,痛苦绵绵轮回无尽。
霍演反掌,掌心间落着几缕残落怨气,明一只觉这怨气格外温吞轻柔,了无戾气只是自怨一般。
“这是唐挽清的。”明一肯定道。
霍演点点头,递给了明一,道:“地狱鬼魂太多,我无法寻踪。恐怕要倚靠你了,明一大师,佛祖道渡天下人,渡她不渡?”
“你既说了,我怎会不渡。”明一将怨气纳入掌心,双手合十,蓦然垂眸低念佛号。
霍演却因明一的话心中微动,她冷不丁的觉得,明一的话里有话。
“去吧。”明一抬手,只见一团暖融融的光在灼热的地狱里翩跹,逐渐幻化成了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义无反顾的扑向了地狱。
“轰隆!”
忽然传来地塌崩裂之声,夹杂金石碎鸣,隐约可见火光冲天,十八重地狱齐齐撼动不止。
天穹欲倾,浓雾滚滚犹甚骇人之势,赤光充盈,连渲半面地狱侵占而来,火光所及之处,刑法烈烈更甚,惨叫声陡然如喉腔崩出,撕心裂肺。
地狱之间,闻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
霍演唰得撑开了伞,伸手搂住了明一的胳膊,将她护到了伞下,哗啦啦的血珠子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的一片声响,这血珠怪异阴森,所落之处一片腐蚀,地狱十万鬼吏顷刻间化为具具白骨。
“阎罗来了。”霍演望着远方,刀淌着血,霍演的刀不怕这血雨,她探手在伞外,这血珠落在霍演的手背上,却只叫她的手越发莹白,血珠顺着手骨便滚了下去。
明一盯着在风雨里摇晃的蝴蝶,它跌跌撞撞、极尽倔强的奔向了地狱里一团“烂泥”般的骨肉渣滓,轻巧的环绕在这些渣滓身边,挥洒的翅膀间落下佛光。
骨肉重聚,历经百年沧桑,唐挽清再度出现在了明一与霍演眼前,在地狱久受刑罚,姿容已然枯槁、瘦骨嶙峋,却始终平静的、柔和的承受着。
她惊诧的看着这光蝶围绕着自己,身不由己般翩然浮起,将要离开此处。地狱有感,大热铁棒迅速砸下,周身禁锢瞬起——
“止!”尚不待霍演出手,明一双手结印,无数佛纹道印如铁链般将铁棒束缚,“弓来。”
明一抬臂间弓箭自引,她凝神拉弓,周身佛光大震,连发数箭,此箭于空中再度幻化成箭雨之势,千钧砸下,镇压灼热地狱数山不堪重负,轰隆一声倒塌,随之豁出好大一条口子。
“霍演!”
一声厉喝如同炸在耳边一般,震响地狱之间,裹挟阎罗盛怒而来。
“杀鬼吏、伤罗刹、劫地狱!霍演!你好大的胆子,到底将不将本座放在眼里!”只见六道光影奔驰而来,一马当先者怒而厉喝。
霍演捏诀令骨伞悬于明一身前,侧眸道:“唐挽清交给你了,带她去找孟婆,送她去轮回。”
长刀一震,霍演一身红衣猎猎在风间,血雨侵染眉肤,反倒润了霍演的锋利,她负刀于空中,抬首间怨气遮天蔽日,迫得赤光节节败退。
“哟,平等王,何必这般大怒火,劫你阿鼻地狱的可不是我,是佛祖道的人啊。都多少年过去了,你这谄媚的坏脾气还没改啊。”
平等王面色一僵,难堪的咬了咬牙,佛祖道的弟子,谁愿意得罪未来的佛祖!
在凛冽的风里,霍演如同她的刀一般,美艳狠辣,她抹掉面颊上的血,朱唇含笑:“平等王,楚江王,卞城王,都市王,宋帝王,五官王。十殿阎王来了六位,怎么?平等王,如今我仍让你怕的要死吗?不敢独自来见我?”
楚江王皱了皱眉:“霍城主,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您这般行径想来天道不容,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何必闹得如此难堪?”显然是意有所指。
“你们这是要与我讲道理?”霍演的手放在刀柄上,眉眼的笑意愈发璀璨夺目,她一点一点向上提着唇角,“道理啊……我是听的,”
这一瞬间变故陡然发生,平等王骤然抬手掌心凝力凌空劈向唐挽清,几乎同时,霍演刀势如破竹,在血雨腥风里撞出四溅的火花,锋芒毕露的把平等王的攻击砸的稀碎。
霍演几乎没有停顿,周身怨气凝固成一圈圈旋涡逐渐扩大,她双眸黑洞洞一片,鲜艳的红唇边带笑,轻轻的歪着头。
“你真不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记吃不记打。”她缓慢的、叹息般说道,眼里闪着冰冷的光。
“明一!走!”
明一举着伞,手中佛光小心翼翼的护住了唐挽清的魂魄,在唐挽清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带着她一溜烟的跑了没影。
“跑得真快。”霍演嘴角抽了抽,嘴里咕哝了一句,扭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六殿阎罗,此时六殿阎罗的面色已经黑如锅底。
楚江王犹不死心:“霍城主,或许我们还有得商谈……”
“我觉得,”霍演懒洋洋的活动着五指,腕骨一翻,露出了牡丹花,空气中隐约传来不堪重负的崩塌声,她厌恶的看了眼漫天的血雨,轻巧的笑了笑,唇缝见吐出了一个字,“吞。”
无数血雨被她周天怨气裹挟,犹如被血盆大口到吸一般涌进了她腕上牡丹。
“我们没得谈,今日我要砸了这阿鼻地狱,怎么,除了平等王,谁还有意见?若是有,不妨我一并登门拜访,聊以慰藉?”
话音刚落,楚江王叹了叹气,霍演和平等王之间,前尘往事新仇旧恨,早就是一笔烂账,他讳莫如深的看了眼明一离开的地方。
当年也是一个佛祖道,如今霍演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佛祖道……
“霍城主,得罪了。”楚江王抬脚向前一步,在霍演冷戾的目光见迅速转身,头也不回的便跑了。
今天状态不是很好,所以更新的内容不是很多,赶着发了出来。里面很多关于地狱的设定并不是特别考究,请大家高抬贵手不要深究。关于佛祖道的设定更加是私设了,大家就当看个乐子。
其实还是很期待能得到大家的评论的,想知道这次写的怎么样。总之,感谢每一位看《死去》的读者,谢谢你们的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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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