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围着一圈面谱人,只有几人提着灯笼,烛火惶惶,如同鬼影藏匿期间。中间坐在椅子上的正是王家夫妇,黑重重的人影叠在一起,上提的唇角,带着欣赏望着着火的祠堂。
王夫人捏着手帕好似在哭泣,目中却是喜悦,她无尽怜爱的微笑呢喃:“阿珏不会孤单了呢。”
“嘻嘻——嘻嘻——嘻嘻——”
面谱人窃窃私语着,隐约有笑声弥漫期间,随后越来越大,冷冷的荡在空中。
“夫人今年二十一,老爷今年十八岁。
夫人今年二十一,老爷今年十八岁——”
诡异的童谣又响在了期间,人影越发扭曲,如同狰狞的五官一般。
滚滚浓烟里,只能听到唐挽清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这火起的微妙,霍演和明一赶到时整个祠堂都陷在了火里头,外头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显然难以出来。
“他们不救她,还是说,”明一双眸晦明难辨,语意愈沉,“这场火根本就是他们放的。”
祠堂上无数贞洁烈妇的名字几乎同时出现在二人的脑海里,两人具是震动。
“不好!”霍演骤然觉察出不对劲,尚来不及解释,尖锐的长鸣便从祠堂中间响起。
此声好似乌鸦嘲哳长唤,一时寒风刺骨,风声呕哑,寒天冷月下火光瞬变为黑色,泛着幽幽的暗光,好似鬼火一般。
无数怨气化为鬼面扑杀而出,尖锐长啸,四周面谱人如笼中牲口一般被扑倒在地,被怨气仿佛生拉硬扯一般撕裂开来,无数惨叫冲天,血腥气不绝。
明一双手结印,匆匆护住了霍演,目光冷凝的看着这宛如人间炼狱的场景。
霍演看到这群人狰狞的爬行在地上、伸手仰头好似呼救的模样只觉眼熟:“你乞讨的那户人家不对劲。”
“唐府。”明一明白了霍演的意思,“当时我也察觉到了唐府隐有不对,只是尚来不及出手便看到了你。”
“唐挽清可能还没有入轮回,我推测错了,这个怨境不是没有开过荤,它里面应该困死了不少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
霍演此刻的面色格外复杂,隐约透露着怒气又裹挟着怜悯:“这些人八成是死了,魂魄却被吃进了怨境里面,这些孤魂野鬼产生的怨气又被这个怨境吃了,化成了一个笼子,困在外面的唐府里。”
“真是好手段,连鬼道和我都瞒了过去!”霍演此刻杀心已起,“施粥行善,整个唐府都是魂魄,哪里来的粥!怕是我那前妻干的好事!”
“如此,”明一道,“你方才可将她解决了?”
霍演眉头一皱:“让她跑了,看来坟里那些年她好的不学,尽在研究坏的。正好,又多了一个把她千刀万剐的理由。”
明一嘴角抽了抽,手中佛光大震,凝结出一个金色的破碗,她看也不看随手一掷,眼前景象瞬间破碎。
嘈杂的人声与脚步声响在耳畔,眼前场景大变,热浪扑面而来。
霍演便看见一个女子举着石头拼命砸着祠堂门上的锁,声音沙哑的大呼。
“唐挽清!唐挽清!”火舌卷在此人手上,她却犹然不觉痛,砰一声砸烂了锁闯了进去。
明一把破碗拿了出来,手一翻,山犭军便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地上,捂着头破口大骂。
“你个黑心肝的带毛和尚——”声音戛然而止,山犭军张着的大嘴便再也闭不上了,哈喇子流了一地。
明一揉了揉眉心,方才为避免怨境吸食霍演的怨气,她方勉励一试,本就重伤未愈,如今更觉得疲惫,不想和山犭军做口舌之争。
“放你出来是有正事,你若是多嘴多舌,现下正好有火,足够把你烤熟三回。”
霍演盯着那女子若有所思,抬手便解了佛祖道的禁言咒:“闻闻她身上的味儿,看是不是老熟人。”
山犭军想对这两人一人一口口水,终究还是心生畏惧,只能呲牙表示不悦。随后略略靠近祠堂,那女子正抱着昏迷了的唐挽清出来,一时也没注意角落站了这么只小兽。
明一和霍演在女子出来的一瞬间便跃开,藏匿了梅树后。
“是她。”山犭军飞快的跑到了她二人身边,肯定道:“她就是我们进来时唐挽清救得女囚。”
霍演侧眸瞧了唐挽清一眼,目光仔仔细细在女囚身上扫了一圈,心中隐约有种怪异的感觉。
“霍演,你看唐挽清手上。”明一眼尖的看见唐挽清手里紧紧的攥着一块圆润的玉珏。
霍演亦看到了,眯了眯眼,道:“此地不宜久了,我料想唐挽清的魂魄并没有入轮回,外头那个唐府里具是被这个怨境困着的魂魄。我们需得赶紧出去,等下我会出手震碎媒介,若有阻拦,便仰仗明一大师了。”
这话说得客客气气,明一却觉得带着讽刺意味,只是此时显然不是争气斗嘴的时候,因而点了点头。
“可。”
话音未落,霍演已然出手,她顾忌着怨境,恐自己的怨气再被吸食,因而只借用腕上红珠之力,凝结出一粒与红珠大小模样一致的光点,屈指一弹。
“就这?”鉴于前两次霍演闹的动静这般大,此番轻描淡写的一下,反而叫山犭军有种潦草之感。
“哼。”霍演只冷笑,转过身,看也不看,背手道:“区区玉珏,哪里需要我费力。”
山犭军与明一具是凝神看着,只见那红光如箭,割裂在空中隐约蕴藏着零星恐怖的破碎声,便知这威力不小。
明一耳目聪慧,又在其间看到稀碎金光佛纹,心下更是明了,想来霍演当初能阴了准佛祖,那必然借的是这诡异红珠串之力罢。
霍演闭眸等了半天,四周仍然寂静一片,只有那女子和唐挽清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睁眼回头一看,便见山犭军和明一二人嘴角抽搐的看着她。
霍演:“什么情况?”
明一要笑不笑的嘲道:“霍城主,一点动静都没有哦。”
那红珠声势小,落在玉珏上时亦如细雨入水一般,一点涟漪波澜都没有了,随后似箭一般逃窜回身,中途与山犭军擦肩而过,炸得山犭军浑身毛焦黑。
山犭军浑身又怕又气,狰狞着五官对霍演龇牙咧嘴。
霍演张了张嘴,垂眸一看,只见那光点十分委屈的绕着红珠,两人一兽一时无言。只有霍演尴尬的将光点纳回了珠串中。
两人一兽面面相觑,半晌,霍演摸了摸鼻子,呐呐道:“看来,不是玉珏啊。”
“挽清,挽清!”那女囚轻声喊着唐挽清的名字。
“霍演,”明一古怪道,“你看的清她的脸吗?”
霍演顺着明一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女囚穿着一身破旧补丁的衣服,满脸素净却又诡异的看不清她的面孔,好似五官上裹着一层纱一样。
“她不是面谱人。”明一肯定道,唐挽清梦境里的面谱人都一张血淋淋的大嘴,眼下这个人显然不是,“这是为什么?”
霍演蹙眉不答,转问道:“如果玉珏不是媒介,难道唐挽清的执念并非王珏?”
“这场火,想来不是唐挽清自己放的罢。怨境确实如你所说,有割裂,但是怨境如心境,这个怨境刚刚那么痛恨的撕碎了那些围着的面谱人,想来这把火是王家夫妇放的。”明一道,“王家和唐挽清父亲之间的勾当,显而易见是要唐挽清死。王家要她做贞洁烈女,唐挽清父亲要她死。”
霍演道:“原来是一场困兽之斗。”
二人说话时怨境的场景其实已经在重构变化了,景象未成,霍演却先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冰冷,她抬头只见空茫暮色间,豆大的雪如沙土般挥洒而下。
垂首时世间已覆白,乌瓦雪夜。明一面露诧异,回头时便见霍演一身红衣立在雪地,半侧金晖落在眉心,白面朱唇,容妍如牡丹。
寒风鼓起她的衣袖,恰如风滚烈火,灼热与刺骨融为一体。明一一时亦为之失神,
想来,准佛祖当年信了霍演,未必没有这张脸的原因。
“明一大师,从来腥风血雨并行,这般场景四字中沾了风雪二字。想来这个怨境要我们看的,定不是一场平静。”霍演抬眸与明一对视,笑意微不可见,“携手同行期间,不知人间几度春秋?”
风声更盛,搅动一地雪粒扬起,二人相隔几步。
霍演看着雪粒落在明一衣袍之上,僧袍素白,明一垂下了眼眸,眼皮上那粒红痣很轻的动着,落在上面的雪化了,她便身披红尘。
好似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人一身佛骨清正,羞面垂眸,僧袍摩挲在雪里,就这样与自己长街同淋雪。
霍演方意识到,不是这点灼灼朱砂痣在动,只是明一的瞳仁在动罢。
明一道:“春秋太长,我们不该一起困这么久。”声音悄悄的,好似一道绵长的叹息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