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嗷!”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狗吠,霍演和明一都寻着声音去望,果然街巷窜出来一只“幼狗”。
正是山犭军,它约摸是受了惊吓,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惨白着脸,一路嗷叫带哭声,看到霍演的时候一跃而起,扒到了霍演身上。
“霍霍霍霍霍演!我们还不能出去吗?”
山犭军抱着霍演的手臂,只觉得一股冷战从尾骨上爬到脊梁,令人头皮发麻。
霍演熟练的顺着它的毛撸了两下,兜着它摇了两下。
二人此刻注意力都放在眼前。
明一在一旁问道:“这歌词是什么意思?”
“夫人今年二十一,老爷今年十八岁。”明一低声重复这一句歌词,面色凝重的看向霍演。
霍演脸色尤为难看,她直勾勾的盯着那群小孩,慢慢道:“冥,婚。”
“我做人的时候生活在的那个地方,也有这样的童谣。”霍演若有所思,心中的微妙感越来越大,“唱的就是冥婚。”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从一开始就被她们给忽视了。
轰隆!
一声惊雷劈下,整条街的面谱人都开始疯狂的撕扯着自己的嘴,他们硬生生把自己开膛破肚了。最后化成一团尖啸的虚影,鬼魅般的魑魅魍魉,闪烁着冷戾的狰狞。
这般场景无比骇人。
“王珏今年多少岁?”明一忽然问道。
“正是……”
霍演和明一对视一眼,猛地转身往王家跑,还没等二人跑几步,眼前骤然一黑,怨境场景迅速变幻,几乎没有停顿一般。
“十八岁。”霍演声音有些颤抖,她几乎立刻想到了唐挽清。
短短几秒钟,霍演想起了婚礼上王珏的那句话——
“我说了不要!我既现在娶了她,那件事你们想都不要想!”
那件事!
王珏是个短命鬼,短短一个月,他硬要娶唐挽清,不顾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因为,如果他不娶,唐挽清本来就是王家定下的冥婚人选!
霍演和明一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间二人齐齐听到了唢呐的声音,眼前陡然清明,一片白茫茫。
百花尽败,大雪铺天盖地。王珏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在一片缟素里,唐挽清跪在棺材前,她单薄的身影蜷缩在地上,宽大的孝服让她更加消瘦。
两侧站满了面谱人,他们冷肃着,一言不发,无声的低着头俯视着唐挽清。
唐挽清转过头,她跪在地上,望着长街,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眼底却是坚韧而脆弱是光,如同两汪静静燃烧的命火。
“阿珏……”唐挽清跪在地上,撕扯人心的痛楚从膝上传来,那一刻她的眼底的泪水几乎干涸了。
王夫人在一旁轻声道:“挽清,阿珏在地底会孤单吧。”
“母亲,”唐挽清哽咽道,“阿珏说他会在地底看着我的,只要我过得好便不会孤单。”
“可是阿珏走了,我的儿子一个人走了,也没人在地下照顾他。”王夫人面无表情,双眸尖锐的看着唐挽清,“你怎么敢过得好呢?”
王夫人突然一把推倒唐挽清,声音仿佛胸膛被锯成两半般狰狞破碎:“你怎么敢过得好呢!”
唐挽清跪在地上双眸定定的看着王珏的灵位,坚定道:“阿珏要我好好活着。我来世上一遭,本该好好活着的。”
“你!”王夫人陡然站起身来,一巴掌把唐挽清打倒在地上,“是你杀了阿珏!就是因为娶了你!你进门了却害死了我的阿珏!害死了我的阿珏!”
“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你不跟着阿珏一起去死!”
唐挽清俯在地上,握紧拳一点一点跪正了身子。
霍演眯起眼,微微偏头,唐挽清这一眼让人顶心的难受。
“为什么?”明一道,“如果王珏不愿意害了唐挽清,他自知阳寿无多,为何不退婚?”
霍演注意到王夫人被人搀扶着离开了灵堂,道:“跟上去看看吧。”
明一便捏了个诀,两人一兽悄无声息的隐着身躯跟了上去。
谁人也没看见灵堂上唐挽清的眼眸扫过了他们方才站的地方,随后缓缓垂下了眼睛。
待唐挽清看向王珏的棺材时,她似乎茫然了片刻,但那种深可见骨的悲伤又瞬间从唐挽清的眼眸中流露出来。
她一直知道王珏的身子不好,唐挽清嫁给王珏其实也不到两个月,这个冬天都还没有过去,王珏便在一个晴好的夜晚离世了,甚至没有和她说最后一句话。
那夜温良如水,月色煞是温柔。王珏就坐在那儿抚着画,要唐挽清去为他摘一朵梅花来。
唐挽清进来时,王珏便倒在了画上,那副她的丹青上具是王珏的血。
王珏留了一封和离书给她,也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父母。
唐挽清沉溺在哀沉缅伤里,王珏走后她在房中无声的坐了很久,直到王夫人走了进来,王夫人做了什么她忘了。
等唐挽清回过神的时候,满院子都是悲哀的痛苦,她手上空落落的。王夫人温和的抚着她的发鬓,哽咽道:“阿珏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你们这样的情分,是阿珏对不起你啊。你们是夫妻怎么偏生叫阿珏先走了,若是挽清你先走了,阿珏必然活不下去啊……”
王珏……
唐挽清闭了闭眼,那日王夫人走后她枯坐在灵堂在,忽然看到了一本烈女传被放在台上,她心中一片茫然,却忽然想起新婚那夜,王珏挑开她的盖头时粲然一笑。
王珏说:“你这样好看的人,要是不嫁给我也能过得很好吧。”
唐挽清以为是他不愿意娶自己,可是那日长街上少年的怒斥徘徊在心间,她温婉一笑,道:“嫁给你也能过的很好。”
“是啊,人活世上一遭本来就是要好好过的。”王珏闭了闭眼,似乎很痛苦又有些叹惋,“可惜了,我是短命鬼。”
“所以唐小姐,如果有一日我死了,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对不起啊……我只能做到这些。”
这边霍演和明一跟在王夫人身后,只见刚一出灵堂她就沉下了脸,眼神中满是狠毒,好似毒蛇吐信一般,竟透露出刻薄的凶煞。
她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两人一兽迅速跟了进去,只见门内坐满了人,王老爷坐在上首,问道:“怎么样?”
其他坐着的人也看向了王夫人。
“她不肯死。”王夫人咬牙道,“当初就不该依了阿珏的,娶了她。唐大人自己不想杀女儿要我们来杀!这是什么事啊!”
“唐大人也不知道唐挽清对于那件事知道多少,那件事我们家也掺和在里面,唐挽清留着始终是个祸害!”王大人冷哼一声,眼中狠辣一闪而过,“她必须死。”
王夫人道:“照我说勒死算了!这个贞洁烈妇她自己不当,我们来帮她!唐大人不也同意了!”
“唐挽清放走了那个人。”王老爷忽然道,“那个人肯定还没有出城,我们得想法子让她出来才行,不然这么个祸害留着,终有一日祸及王家。唐挽清,先留着她一命。说不准能一次性除掉两个。”
霍演低下头细想王珏种种怪异的举动,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所以娶唐挽清,看来退婚这条路子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成功。那么王氏夫妇口中的“那件事”,唐大人,是唐挽清的父亲。
他默许王家杀唐挽清也是因为那件事……
明一无声道:“唐挽清救下的那个人,他们之前一直在说那个人叛城。”
霍演霍然开朗,进入怨境的第一幅场景便是唐挽清偷偷放了一个人出唐家,甚至后来唐挽清为人诟病,想来也和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叛城……唐挽清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在长街上那群泼皮无赖说的“叛城”,什么样的罪责可以论得上叛城!但是看王氏夫妇这幅模样……
“唐挽清是个聪明人,”霍演唇瓣轻动,无声做着口型,“哪怕成为了孤魂野鬼,宿主在怨境中受到了扭曲,但是你刚刚看她……”
“霍演,”明一扯了扯霍演的袖子,这群人密谈完了便要离开,明一和霍演也顺势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明一忽然道:“你说宿主在怨境中受到了扭曲,那么现在的唐挽清到底还是曾经的唐挽清吗?”
“怨境想要展示给我们的还会是唐挽清的经历吗?毕竟大婚的时候就出现过场景的两极割裂。我们之前看到的场景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我们没看见的?”明一盯着霍演,一字一顿道:“霍演你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没有出手试探媒介。”
霍演闭了闭眼睛,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这一次我怕是栽了。多年不见,我前妻这等心思单纯的人也会使小手段了。”
难怪。明一心中暗道不好,她问道:“霍演,鬼道是你借了准佛祖的血造就的,也就是说你与鬼道的契约,如今未必可用,否则根本不会吞噬你的怨气吧。”
“你应该庆幸如此。”霍演温柔的抚摸着手腕上的牡丹花图案,她舔了一下犬齿,“否则,你以为你凭什么活到如今?”
明一浑身一震,霍演如今不再和她扮样,一点一点展露出了当年屠杀佛祖峥嵘凌厉。
“霍城主,不愧是鬼道的主人。”明一赞叹道,笑不及眼底。
霍演伸手撩开她面上的头发,粲然一笑:“开个玩笑,何必紧张。”
“如今她为刀俎我们为鱼肉,”明一手掌在额前一拂,额上佛道两印熠熠生辉,“霍城主不会就内讧这点本事吧,您对这个怨境还看出了些什么,不该藏着掖着了吧。”
霍演看着明一额上的纹路,面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半晌,道:“现在的佛祖道真是难缠,你这个娃娃年纪轻轻,居然修的是律宗,怎么,拼着粉身碎骨也要拉我下去?这可不够慈悲为怀啊。”
“承让。”明一道,“慈悲在心,不在身。”
山犭军在二人中间瑟瑟发抖,一时一句话都不敢说。
明一修习的律宗便是佛祖道内都极为不齿,虽然强大,盖因修法严苛残酷,比之妖魔邪道更加阴毒万分。因为此法自带惩戒,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端的不是同归于尽,而是共入地狱。
杀敌先杀己,剥离肉身堕而为鬼,引怨气入佛道。
刚刚明一拂过额头时,正是暴露出了自己修习的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