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隔音不好的小屋,秦烟轻手轻脚地在厨房煮姜汤。
不一会儿,端了出来。
汤还没有闷进肚里,周朗星便感到口腔里一片辛辣味。恨不得捏住鼻子,抿住嘴皮,紧闭牙关。
“真要喝?”平生最讨厌姜。
“驱寒。”秦烟简短道,目光柔柔看向周朗星,却有一股不容置疑之意。
周朗星端过来,做好一番心理建设后,一股脑灌进嘴里,才解放了呼吸权。他把碗倒翻过来,示意一滴不剩。
秦烟见他鼓起两边脸颊,忍着笑,做一个手势,“来,吞下去。”
周朗星皱着眉,将黄褐色的姜汤吞咽下去,顿时被辛辣苦涩又有点甜的复杂味道刺激得飙出泪花。
秦烟眼角的笑意根本无需掩藏,变魔术般拿出一颗冰糖,“来,甜甜嘴。”
周朗星含着冰糖,含糊道:“你哄小孩啊?真是经验丰富。”
“那当然,两年的经验,是老手了。”一毕业就在幼儿园了。
秦烟收起碗进厨房。
周朗星咂着带苦的甜意,有些不甘心,势必要同他分享这难忍的味道,尾随他入内,见秦烟想把碗放入洗手池,连忙啧啧两声,“就这样?你是不是忘了给自己也来一碗?”
秦烟偏头看他,“这是给受惊的人喝的,怕这个人晚上会做噩梦。”
周朗星神情多般变化,最后只得蹦出一句:“这个人,怎么揭人伤疤?”
偏偏他还不能反驳,秦烟两只眼睛都看到了,说瞎话还有什么用。多添一点幼稚气息,好合秦烟的职业?
有点气闷,见秦烟打开水龙头洗锅洗碗,他一屁股挤开他,闷声闷气道:“自己手上贴着创口贴,还沾什么水,嫌好得不够快?”
秦烟看了看他侧脸,厨房装着老式的灯泡,用过一段时间就没那么亮了,本来惨白的光变得柔和,削掉了他身上几分锋芒。意外得有些温柔可靠。
“我现在好想说一句话。”
“什么?”
“你人还怪好的。”
周朗星转过脸,想笑却忍着,“原来现在不流行——‘你是一个好人’。”
“发好人卡是隐晦的拒绝。啊,我没那种意思,夸你呐!”
“那我还是喜欢听夸我帅的话。”
有了钱的支持,助理的行动力很强,回来没多久,半小时多吧,他便送来了秦烟需要的东西。
秦烟难掩高兴,对他说谢谢。
助理微微颔首,目光在周朗星和秦烟身上打转,但什么也没说,更没问周朗星为什么不回家的话。
周朗星唤住他,“王助理,今晚的事就不用告知我爸了。”
王助理很上道,“瞒着公司赚外快的事,当然不能随便说出去。二少,我走了。”
周朗星关上门,转身对秦烟道:“跟他说谢谢干嘛?该是他谢我给他赚钱的机会。”
秦烟好声好气,“是,不谢他。最大的功臣是你,我该谢你。”
周朗星摸了摸耳垂,走到电灯开关前,将两盏灯全打开了。
客厅“啪”地一声亮成白昼。
秦烟不由眯起眼睛,“好刺眼,我平时只开一盏灯。”
周朗星故意吓唬他,“我哥就是这样才近视的!”
说到周叔容,秦烟有反驳的正当理由,挥挥手道:“快快都关掉,点蜡烛就好了。叔容头一回做鬼,肯定怕光啦!”
说着,已从电视柜下翻出了两根白蜡烛,递给周朗星。
周朗星身形一滞,默默点燃蜡烛,接着关掉电灯。
清脆的几声“啪”后。
橙红色的火苗在两人眼中悦动,只剩这一点光源了,他们异常珍稀地望着它。
秦烟接过一根蜡烛,“照我这样做,蜡烛倾下去,滴一滴蜡在桌上,好了,按在蜡液上,好,稳固了!”
周朗星是富家少爷做派,还没正经用过蜡烛这种早已退出日常生活的工具。上一次看见蜡烛,还是在生日宴会上,好几层高的蛋糕,权当作宴会的装饰品,上面的彩色蜡烛直到全部融化,也没有人去切蛋糕——因为那是翻糖蛋糕,好看不好吃。
他笨手笨脚地,将一根蜡烛斜斜地按在桌上。
他看不下去,想用手掰一掰。秦烟言语制止,“就这样,不会掉下去就好。”
周朗星抬眸看他。
烛光下看人,自带美颜滤镜,不美的人都有几分美感。何况本就生得姣好的秦烟,他低垂脸,头发拢到一侧,露出一截仿佛浇了一层蜜浆的脖颈。
周朗星盘腿坐在地毯上,手指在玻璃茶几上轻点,一边好整以暇地欣赏美色。
秦烟正在与包裹较劲。王助理将香炉和香烛装在严密的纸盒里,用好几层胶带粘住。
终于,将东西都拿出来了。
他松口气,颈上挂着一层薄汗,几缕头发黏在上面。秦烟随手一擦,取了干燥的一缕发丝,用剪刀剪断。
周朗星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秦烟却主动将“秘方”递给他看,兴奋得两颊通红,“既然你留下来了,我们一起迎接他回来!”
周朗星目光往纸上一扫,勉强撑起笑容,嘴上说好,心里却已经预备好安慰的言辞了。
秦烟注定空欢喜。
那个给他秘方的老人,精神不正常,爱说胡话干傻事,因为从不伤人,家人就把他安排在自家店铺里,一并看管起来。
当店主有事,到了里间,刚巧来客人了,就是老人发挥实力的时候。
小黑调查出,这种类似的“秘方”也是他的老把戏了。有人上当受骗,报了警却无济于事,因为没有金钱交易,只是用阳寿抵押签字,这是无用的交代材料。
疯老人只是得到几声不痛不痒的骂声,和付出小小一笔精神损失费。
周朗星捻起那张泛黄的纸,猜测秦烟不会去要精神损失费,他向来心软,恐怕一听老人又瞎又疯,不忍心苛责吧。
对面的秦烟欢欢喜喜把头发和墓土混合在一起,用打火机烧。
头发瞬间焦了,蜷缩成一团,墓土的颜色也有微妙的变化。
他满怀期待,捧起混合焦黑发丝的泥土,轻轻装进香炉里。再点燃三根香,深呼吸,以祭拜不知哪路神佛的仪式将香插上去。
他没有说话,庄严、肃穆、期盼、憧憬、忐忑……种种情绪流转在眼眸中。
周朗星静静地看着他。
一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香烛已燃烧到尽头,只剩缭绕盘旋的余烟。再过一会儿,连烟都没有了。
秦烟回过头,祈求般看着周朗星,“我是不是步骤错了?”
周朗星摇头。
“那、那我再试一试。”他又点燃三根香。
又是十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连风都不曾起,屋内闷热得紧,秦烟鼻尖攒了一颗一颗的汗珠,垂垂欲滴。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并没有出现。
秦烟没有放弃,不断找补:“可能是我割的头发不够多……头发烧成灰,没有跟墓土混合好……要不然我不够虔诚……”
“福寿店的老人,是疯子。”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秦烟一下子枯败了。
他变成了一动不动的石像,良久,石像掉下几颗水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失败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