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画惊诧于眼前这一幕——
向来不太亲人的乌刀,居然主动在宋序怀中撒娇求蹭。
宋序轻笑着摸了下它,它便主动翻开肚皮,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乌刀是秦淮书捡回来的小猫,秦淮书发现它时,它还很小,缩在街角被大雨淋湿,喵喵直叫。
于是秦淮书收留了它,但他常有时日不在府上,便交给嘉画照顾。
一直以来,乌刀只比较粘她与秦淮书,除此之外也只有府上常喂养它的几个侍女能短短摸一摸,连符山晴能抱它,也是磨合了好久。
断没有初次见面就投怀送抱的道理。
“乌刀!”嘉画哼道,“你在干什么?”
乌刀充耳不闻,看了宋序几眼,翻过身子踩着宋序身上,将前脚搭上他肩,又去蹭他的脸。
嘉画目瞪口呆。
宋序却仿佛很喜欢它,任由它在怀里撒娇,将它抱在怀里耐心抚摸。
嘉画看他,他眼中哪还有冷色,柔和的不得了,笑意挥之不去。
“乌刀!”嘉画吃醋,试图将猫抱回来,“他不是秦淮书!你认错了!”
乌刀喵了声,爪子紧紧勾住宋序的中衣。
于是宋序抱住它,温声道:“郡主何须与小猫计较?”
嘉画挑眉:“它是我的猫!”
虽说如此,到底还是放弃了强行把乌刀从他怀中抱走的念头。
“真是一只没有良心的猫!”她哼了声,起身出了屋。
和星正在厅屋外与侍女吩咐着什么,见嘉画从卧房出来,便转身进了屋子。
“郡主。”她刚开口,嘉画就抱住了她。
“怎么了?”和星柔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和星,乌刀也很想他……”
嘉画眼眶泛红,低声哽咽,“跟我一样。”
和星立即明了,叹了口气:“猫也是通人性的,小秦将军那般人物,如何能不想呢?”
她曾是太后宫里的侍女,被太后拨去照顾嘉画,后来也一同随她出宫。
虽只比她大五岁,却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嘉画将她当作姐姐,心事都与她说,她自然十分清楚她和小秦将军的感情有多深厚。
也因此,嘉画后来在外人眼里那样“胡闹”时,她并不劝阻。
她知道唯有可以寄情之人,郡主才不会始终陷入伤痛中。
宋序是最好的替身,不会再有人比他更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可思议。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相似之人,甚至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
连她都时常恍惚,何况郡主。
他们实在太习惯彼此了,相爱太深,骤然死别,焉能不伤?
她轻抚嘉画头发,柔声问:“午膳好了,要送去卧房和宋公子一起用吗?”
嘉画揩泪,眨眼问:“看得出来我刚刚哭过吗?”
和星笑道:“看不出来,若他说,郡主就说胭脂重了。”
嘉画点:“正是,从前也这么骗过秦淮书。”
她想了想,又摇头:“不跟他一起吃,你送进去给他吧。”
“那给郡主送去书房。”和星笑应。
嘉画揉了揉眼,再次走进卧室。
宋序抬眸望过来,神色似有所动。
嘉画风轻云淡地走过去,瞥了眼乌刀,这小没良心的猫儿,竟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她本来想把乌刀一同抱回书房去的,这下却犹豫了。
“是因为尾巴吗?”宋序忽然轻声问。
“什么?”
“它的名字。”
“不全是。”嘉画撇了撇嘴,还是解释了,“身白而尾黑的猫通常被称作‘雪里拖枪’,秦淮书原本想叫它‘墨枪’,我嫌弃重名的多,改作‘乌刀’了……我特意打听了,夜京没有第二只叫乌刀的猫。”
宋序垂眸,抚摸乌刀的手顿了顿:“这是小秦将军的猫?”
嘉画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它大约也将你当作秦淮书了。”
她心想他既知道了,想必不会喜欢乌刀了。
谁知他闻言并未将乌刀推开,那落在乌刀身上的手也没停下来,仍然耐心地一下一下摸着,神情依旧温和。
嘉画心里不禁愤愤。
这么这人还区别对待?猫将他当作替身他不生气,却偏生她的气呢!
她霍然上前,将睡着的乌刀抱起:“待会儿你自己吃饭吧。”
然后飞快转身走了。
宋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轻笑了声。
午膳后嘉画在书房打算抄经,撇开《心经》,又特意换了本,却不知为何实在静不下心。
一会儿嫌弃笔锋太呲,一会儿又不小心将墨沾到袖子上。
或是写了个字就喝水撸猫的。
和星放下墨条,微微一笑:“抄经不诚心,佛祖可要怪罪,郡主不如到寺中散散心,也好过拘在这里心浮气躁的。”
嘉画果断放下笔:“正是,免得佛祖怪罪,我可不是偷懒。”
她绕到桌前,说:“你去拿身衣裳来我换了,顺便让宋序准备跟我一起。”
没多久,和星倒是拿了套便装来,却说:“人去楼空,宋公子不在屋里,我去问了外面的丫头,她们也不知道……可要派人去寻?”
嘉画愠色:“不必了,显得他多重要似的,业灵寺我来过许多回,一个人更自在。”
*
宋序跪坐在枯生大师禅房内的蒲团上,双目凝视着正前方的佛龛。
半晌,他闭了闭眼,道:“大师,我的心仍是静不下来。”
枯生坐在一旁摇了摇头:“你心结难解,便是在我这里念几百遍佛经也无用。”
宋序侧首看他:“……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我最近的梦境纷乱到可怕……”他的声音很低,又转过头继续望着佛像。
便是此刻,如此逸静之所,他注视着佛像不但不能心静,反而一次又一次差点被扯进上一场梦境里,以至于更加烦乱。
“还是那些混乱的像记忆一样的梦?”
“不……”
宋序垂下睫翼。
凝视佛像已让他心绪难稳,何况回忆梦境,便更不敢一丝一毫地直视。
那宛若窥探他内心最丑陋的罅隙。
浮出水面的部分已让他无法自控,更深处的贪妄连他也不敢想会如何疯狂。
“是……”宋序眼睫轻颤,仿佛宣之于口是一种羞耻,“是我,和她。”
她?
枯生视线顿住,透过袅袅檀香望向宋序,青烟腾起,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棱角分明的轮廓稍显清晰。
似乎感受到枯生的目光,宋序转过脸透过烟雾与他对视。
他目光沉静,若无波深潭。
枯生却透过平静的水面望见了深潭下蛰伏的凶兽,红透了眼,嘶吼着,似要随便冲破牢笼。
无需多言,枯生也知,她是谁。
“你不是很讨厌她吗?”出乎意料的,他微微一笑,“还是说,其实你并不讨厌她,只是希望自己讨厌她?”
“我不该讨厌她么?”宋序眉头紧蹙,“为了一己之私,做了那么多霸道的事。”
枯生笑意更甚:“是,按理是该讨厌,可你既然如此讨厌她,却为何还会梦见她?我想,她在你梦里,大概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吧,否则你也不必到我这儿来求解了。”
“我不知道。”
宋序沉默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大师,我正是不明白为何如此。”
“老衲修行之人可不懂情爱。”枯生眼里似有狡黠,像个老顽童,“只知道有些为情所困的人,心里喜欢却说讨厌,心里讨厌却装喜欢,你是哪一种呢?”
他么?
他也不知道,心里应该是讨厌的,可面对她时,这种情绪好像并不浓烈。
若定要深究,那便是她望着他喊着秦淮书的名字时,他才会真切感受到生气。
这算什么?吃醋?还是占有欲?
……不可能!
这个念头一起,他都觉得自己是疯魔了。
枯生旁观他神情变幻,似乎看穿了他内心挣扎,笑道:“郡主虽深陷执念,却是一颗玲珑心,从不谎对内心,心里想的是什么,便说什么,你该向她学。”
宋序目光浅淡:“她金尊玉贵,自然随心所欲,在下只是一介布衣,屈之人下,若非她强求我在此,我……”
“你如何?”枯生问,“你心无定所,身又会飘向何处?”
宋序沉默。
的确,他没有答案。
若他并未遇见嘉画,他大概仍在业灵寺,不过日子更无波澜一些。
毕竟他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想继续如此。”
室内安静许久,宋序向枯生坦白内心。
他眸子沉着无光,有些灰败。
“在我未寻到结果之前,我怕任由妄念疯长,终有一天会失控,理智为其所吞噬。”
“你想离开她?”
“……”宋序没能毫不犹豫地肯定这个答案,不知为何,反正他不能。
他轻声:“……我也不知道。”
枯生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仿佛看穿一切。
“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那位小秦将军?”
宋序:“记得。”
她常挂在嘴边,甚至梦里都在……
他捏了捏指骨,略有些泛白。
枯生道:“业灵寺便有供奉一尊小秦将军的牌位,那是小秦将军父母,即秦将军与叶大人所设,就在如露殿,你为此苦恼,便是因果所系,不如去看看?”
如露殿?……宋序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