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如梦 第5章 明月

“皇后一早便宣了周姨娘入宫，周姨娘也按将军的安排如实应对。”青枝低声汇报。“皇后没有为难她，只说她心慈手软，错失了周家和瑾年的良机。还让周氏转告将军，皇后无意与叶家为敌，本意只是担心娘子的怪病，才多加留意。”

青枝斟酌片刻后又补充道：“皇后说，作为朝廷的太尉和郡王，将军若有一位染病的郡主，只怕对将军的声誉也无益。她还说，只要娘子安然无恙，往后大家合作无间便是。”

叶斯年静静地听着，心中不禁感叹：叶绍果然是有魄力的将军，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些足以掉几次脑袋的隐秘之事，他竟能毫无保留地告诉青枝。

昨夜，他们已在叶绍的书房中对好了口供。既然皇后命人杀了吴大夫，便说明她疑心吴大夫未按她的安排行事，未将断魂散交给叶绍。但叶家绝不会疏忽到让服下涅槃散的叶斯年当众“复生”，因此他们商定的说辞是：周氏心存顾虑，仅用了一半涅槃散。周氏懦弱的性子本就在皇后的算计之中。

叶绍将青枝收为义女，赐姓叶，命她全力保护叶斯年。同时，他叮嘱叶斯年，这几日要与瑾年一同出门，频繁露面。让更多人看到她与瑾年的模样不相似，以防皇后再有什么动作。

青枝熟练地为她梳理着头发。尽管进入这个世界已有多年，她仍不太习惯斯年这如墨般茂密的长发，总觉得束在头上沉甸甸的。她从铜镜中瞥了一眼，抬手轻轻理了理鬓边的发丝。

斯年如今十六岁，与叶斯年自己十六岁时确有几分相似。她被困在深闺小院，自幼饱读诗书，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常年跟着青枝和府中护卫习武，她眉眼间多了几分英气，整张脸散发着一种不服输的韧劲，但仍未完全褪去少女的稚气。真是个美好的姑娘，比自己十六岁时好太多了。

她思索着方才青枝转述的皇后之言，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她一时想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但直觉告诉她，皇后带来的危机远未解除。

之后叶瑾年果然来到了她房中。平日里，她们少有交集，只记得瑾年总是乖巧沉默，如影随形地跟在周氏身后。

“阿娘已经给阿姐安排了新的住处。以前是阿娘错了，我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幸好阿姐醒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瑾年的眼眶泛红。

想起叶绍的嘱咐，她柔声说道：“这几天你多陪我出门走走吧。”

瑾年闻言立刻露出了笑容，眼里闪烁着泪光：“我早就想和阿姐一起出去玩了！”她兴致勃勃地列举着瑶京的好去处，“我要带阿姐去最热闹的街市、最有名的茶馆，还有湖畔的花园。”

瑾年一脸天真，她实在不忍用恶意去揣测这个十五岁的女孩。但周氏，却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的。面对周氏殷勤的好意，她借口即将搬往新的府衙，委婉地推辞了。

午歇后，两人挽着手走出叶府。临近中秋，瑶京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中透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柔暖中。白云清晰可见，悬浮在低矮的湛蓝天幕间，美好得不真实，像是一个楚门的世界。如果不是这两世的危机与纷争，她真想就这样躺下，任由阳光将她晒透。

“这么久没出门了，瑶京竟然还是这么美。”叶斯年感叹道。

听到这话，瑾年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夺眶而出：“阿娘总说阿姐有怪病，怕在外面犯病被人看笑话。这些年我都没见过阿姐犯病，可他们一直这样说。”她的声音里透着愧疚与心疼。

叶斯年沉默不语。她没办法替斯年原谅这些。

两人来到瑶京最繁华的街道，街道两旁尽是琳琅满目的店铺，叫卖声此起彼伏。瑾年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显然这些年在周氏的管束下憋坏了。她东看看、西逛逛，兴奋得像只欢快的小鹿。最终，她们在一家茶店停下歇脚。

“阿姐，这是瑶京最有名的茶店。”

店小二见她们气质非凡，立刻迎上来，满脸堆笑地说道：“几位娘子里面请，楼上有雅间。”

正当她们准备上楼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叶斯年侧头望去，只见一位身形修长、面容俊朗的公子缓缓走进茶店。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太子来了。他说的茶馆，竟然是这里。

几人刚在雅间落座，没过多久，店小二笑容满面地敲门而入，双手捧着一盒精致的茶点，恭敬地说道：“这是隔壁公子送给两位娘子的。”

瑾年惊讶地眨了眨眼：“看来那位公子是对阿姐一见钟情呢！”

她打开茶点盒，发现其中竟夹着一张小纸条。她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举头望明月。”

叶斯年差点没翻个白眼：这位太子，难道是在试探她是哪朝哪代的人？她都已经宋词了，这怎么着也得来个元曲吧！这太子莫不是个九漏鱼？

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正是太子。如此闯进女子的雅间，真是失礼至极。

青枝立刻从袖中抽出短刀，稳稳地摆出防备的架势。然而，当她看清来人是昨夜的太子时，气势瞬间软了下来。

瑾年被这场面吓得脸色煞白，尽管瑟瑟发抖，却还是鼓起勇气跨步挡在叶斯年身前，声音微颤地说道：“我们是宁安王府的娘子！你怎能如此无礼！”

本以为瑾年会说出什么狠话，结果那颤巍巍的语气，倒像小猫在哈气，毫无威胁可言。

叶斯年伸手轻轻将瑾年拉到身后，藏在袖中的指虎悄然握紧，语气不卑不亢：“太子殿下，有何贵干？”

赵煜从容不迫，目光在瑾年身上略作停留，随即转向叶斯年，眼神凌厉如刀：“郡主，昨日不是与本宫约好了吗？”

叶斯年神色如常，淡淡说道：“送瑾年回府。”

瑾年这时也意识到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双膝一软，竟要跪下求饶。叶斯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同时递给青枝一个眼神。

此刻让青枝先行回府，正是为了尽快将消息传回叶绍。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对青枝隐瞒，她相信青枝心领神会，能明白她的用意。

目前尚无法确定皇后是否知道太子是穿越者的身份。若皇后与太子联手，真要置她于死地，眼下唯一能救她的，只有叶绍。

青枝毫不迟疑，朝太子行了一礼，低声应道：“是。”随即拉起瑾年转身快步离去，干脆利落，没有半句废话。

雅间内，只剩下叶斯年与太子相对而坐。她心跳如鼓，既夹杂着一丝恐惧，又隐隐透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太子神情淡然，抬手示意她落座，漫不经心地捻着那张夹在茶点中的纸条，似笑非笑。

片刻后，他语气温和，却带着探寻之意开口：“听闻斯年郡主自幼体弱，久居深闺，熟读诗书。本宫的这句诗，不知可否请郡主赐教，对上一句？”

他的话音平静，表面风轻云淡，却暗藏某种深不可测的试探意味。叶斯年心头一凛，意识到这是一次不容小觑的试探。

她稍作思索，语气恭谨而不失从容：“太子殿下谬赞，斯年虽略读诗书，但才学浅薄，恐怕难以对出殿下的绝句。”她稍作停顿，目光轻转，语气略带探寻地说道：“不过，这句诗听来隐隐透着几分思念之意。不知殿下所念的，是哪一轮明月？”

太子的目光牢牢锁定叶斯年，低沉而缓缓说道：“霓虹之上，千禧之初，2008年。郡主可曾见过？”

这句话犹如一颗炸弹在叶斯年的心头炸开！她顿时头皮发麻，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窜脑海。他果然来自她的时代！而她第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正是在2008年。

叶斯年深吸一口气，终于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眼前这位似笑非笑的太子身上。与这位同样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太子相对而坐，她心情复杂，百感交集。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位太子。果然不愧为天潢贵胄，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俊美得几近无可挑剔。高挺的眉骨与鼻梁为他平添几分疏离冷峻，柔软的花瓣唇与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却又散发出几分风流多情。然而，他眼光流转间，却透出一丝帝王家的冷酷与威严，令人不敢轻易直视。

太子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含笑看着她，并未急着开口。叶斯年从容端起茶杯，直截了当地问道：“找我干嘛？”

太子缓缓抱起双臂，目光深邃，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想娶你。”

叶斯年刚喝了口茶，冷不丁被太子这句话吓得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太子原本抱着双臂，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见状立马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不容易才让她缓过气来。

叶斯年擦了擦嘴，嫌弃地推开他的手，毫不客气地回怼：“你有病啊？”

太子笑了笑，回到座位上，又给她添了杯茶，慢悠悠地说：“在你出现之前，我的确觉得我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