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如梦 第29章 醉歌

水道深幽，菰蒲轻摇，万籁俱寂。忽而传来女子的欢声笑语，宛若珠玉落盘，惹得满江清欢，碧波荡漾。

《霓裳醉歌行》

景和八年秋，凌江夜泊，同东华郡主诸佳人对饮，清谈畅笑，酒至微醺，因赋此诗，寄情寒星清影，不觉醉矣。

菰蒲深幽处，寒星落水天。

枫影摇清夜，渔火乱云烟。

清欢忘俗客，笑靥醉星河。

玄月邀霓裳，起舞破红尘。

韩婉兴致高昂，随口吟诗一首，引得范思醴拍手连连称赞。

甲板上江风徐徐，灯影摇曳，酒香弥漫。韩婉一手执酒盏，一手将诗笺递向叶斯年，眉眼飞扬地笑问：“东华郡主，这诗比你何如？”

叶斯年尚未来得及开口，范思醴已然抢过诗笺，醉眼微醺地靠在韩婉身上：“好一个‘破红尘’！思醴敬婉儿一杯！”

杨明煊见状忍俊不禁，笑着上前将范思醴从韩婉身上扒了下来：“思醴，你今夜倒像你家狸奴，才从郡主身上跳下，这会儿又扑到婉儿身上了！”

范思醴闻言不怒反笑，顺势揽住杨明煊的肩膀，放声大笑：“今夜思醴畅快无比！把酒问青天！破红尘！娘子们如此有才，思醴怎能不高兴！”

江风中酒意渐浓，叶斯年许久未曾如此放松过。她醉醺醺地靠在一旁，根本没听清韩婉的诗句有多惊艳绝伦，但想来定是自己这不通诗律之人所不能及，于是也连声附和赞叹。

舷廊内，周苓倚窗而立，静静看着眼前欢闹的情景，嘴角含笑：“瑾年，你这手段，可真是越发厉害了。”

“阿姐不是一直想多认识几位娘子吗？这几天我便这也说说，那也说说。”瑾年抿了一口酒，辣得龇牙咧嘴地吐了吐舌头。

叶斯年被江风吹得有些头疼，摇摇晃晃地准备回船舱休息：“这一路是送周姨娘回润州，又不是游山玩水，你倒是拉来这么些闹腾的主儿。”

“阿姐，这可是去润州！挂着叶家军的旗帜，安全得很。怎就不能游山玩水了。”瑾年眨了眨眼，语气透着几分狡黠，“再说了，不是还有太子殿下的船跟着吗？”

周苓若有所思地望向船尾，桅杆上叶家军旗猎猎作响。

今日启程，护送周苓南下润州，是那夜叶斯年与叶绍、赵煜商议后敲定的计划。

此前，靖州府转运使司上报一起军马走私案。官家绕过刑部与大理寺，直接将案子交予叶绍私下调查。叶绍追查之下，发现了春满楼掌柜的痕迹，而春满楼正是花月阁的产业之一。

刑部尚书李谟德乃当朝太师李谟远之胞弟，与皇后同出一门；大理寺卿杨应昭，则为李家的女婿。官家此举，显然是有意避开李家。至于案子牵连到花月阁，李家与花月阁的关系，乃至背后的玄月司，官家早已心知肚明。

玄月司插手军营，显然已察觉到叶绍凯旋，边境局势趋于安稳，官家必将着手清算玄月司。这些年来，官家按兵不动，逐步削弱李家权势，其目的正是等待叶绍平定北境，稳固局势后再整肃朝纲。玄月司此举，意在引发朝廷对叶家军的猜疑。然官家避开刑部与大理寺，将案子直接交予叶绍，可见其深远用意与绝对信任。

与此同时，赵渊被任命为长安府尹。官家此举用意难测，但可以确定的是，前任知州苏廷章压下的批复文书恐怕即将落地，而花月阁在长安府的新产业也很快便会开张。这也意味着，玄月司的人极有可能在此期间向长安府聚集。于是，几人最终商议，分头绕道前往。

叶绍从瑶京北上靖北州，假意查办内贼，同时借此牵制玄月司的部分精锐力量。这一程走陆路，快马日夜兼程约七日可至。随后押解“罪人”沿凌江水道一路南下返京，秋末水路畅通，顺流而下大约十日可达瑶京。

凌江贯通大沅全境，是靖北州至润州的重要水运干线，同时兼具军事补给与商贸交通要道的双重功能。

届时，将由叶承骁押送“罪人”至京郊校场，而叶绍则顺水而行，南下至润州。乘快船顺流而下，仅需五日即可抵达。数年前，叶家军平定润州海寇后，留下部分兵力驻守于此，润州也因此成为南方军事防线的核心城池。

润州与长安府之间有驿道相连，车马往来两日即至，交通便利，地势亦极为重要。

叶斯年随周苓乘船前往润州老家，随行人众，行程颇为悠缓，预计十日左右方能抵达。随后，她将从润州转道前往长安府，途中难免耽搁，这一路约需半月才能抵达。而赵煜嘛……

叶绍对赵煜以太子之身离京心存忧虑，赵煜却不以为然：“我已向官家表明心悦东华郡主，前几日还特意让她携我儿时的琉璃香囊出席国子监论学，如今人尽皆知。”

叶绍的脸色顿时阴沉了几分，叶斯年则尴尬得脚趾抠地，恨不得脚下裂开一条缝钻进去。

赵煜却浑然未觉，还有些得意地继续道：“官家苦太子未结鸾盟久矣。赐婚流程本就冗长繁复，何况叶太尉不在瑶京，两个月内圣旨必然无法下达。我若以护送未来太子妃为由，官家自会欣然允诺。”

叶绍无奈叹了口气：“罢了，你们这些千年后的人，一惯这么无拘的。”

于是，就这样，太子的船只远远跟在叶家的船后，也说不清是谁护送谁了。

瑾年竟也得了叶绍的首肯，欣然随行，还一并拉上了韩婉、范思醴与杨明煊。

范思醴得知叶斯年此行润州要逗留两个月，硬是撒娇耍赖，软磨硬泡，最终逼得范右丞无奈点头。韩婉则显得名正言顺，得了韩左丞的首肯，堂而皇之地以“陪郡主游玩”为名随队同行。

杨明煊一贯洒脱。今日一早，她便单枪匹马提着几坛桂花酿赶来，笑称是为姐妹们践行。上了船后却赖着不肯下去，弄得杨家的家仆束手无策，只得由着她去了。

“你既已知晓你母亲与将军的深意，我也不再多说了。”周苓挥手让瑾年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神色却平静得近乎冷漠。

“我受两位托付，在你十六岁之前将你困于闺中，其中确有我的私心。我不否认，曾希望瑾年能平步青云，顶替你入宫。”她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自嘲的笑意，“往后，我不会再回瑶京了。瑾年聪慧，心性你也看得清楚，让她留在你身边，助你一臂之力吧。”

“姨娘可知我要做什么？”叶斯年目光一沉，缓缓开口。

周苓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跟随将军和大娘子多年，我自是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瑾年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说罢，她迈步而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廊间的阴影中。

瑾年和范思醴拥在一起又唱又跳的，叶斯年有些头疼就回屋歇着了。

不远处，太子的小船上也是灯火通明。为了不引人著名，赵煜扮作商人，轻车简从。叶家是送周姨娘回润州母族祭奠，还有东华郡主随行，自是浩浩荡荡几船人马。其中多为叶家军精锐，之后会四散开，从不同方向涌入长安府。

赵煜和卫珩也喝着酒。江风送来娘子们的欢声笑语。卫珩目不转睛看着前方大船的甲板上跳动的人影。

“看得清吗？盯着人家看成这样？”赵煜随手拿起一颗花生米，精准地砸向卫珩。

“她们好吵。”卫珩淡淡说道，转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酒正是白天前方那艘船遣人送来的桂花酿，醇香扑鼻，入口绵柔。

今早杨明煊大摇大摆地拎着几坛酒上了船，又指挥家丁又搬来两大箱。叶斯年被这杨家娘子的豪气举动惊得目瞪口呆。范思醴已两眼放光，眉眼弯弯：“好酒！够咱们喝个来回了！”

“赶紧送几坛给太子。”韩婉凑到叶斯年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你怎么知道？”叶斯年满脸疑惑地看向她。

韩婉轻轻晃了晃酒盏，抿了一口酒，揶揄道：“殿下正杵在船头，拿着个窥远镜，眼睛都快长你身上了！咱们不如装作给同行商客送酒，好提醒他低调些，别太显眼。”

她话音刚落，范思醴便捧着酒坛笑得前仰后合：“这酒送过去，太子殿下怕是得立刻登船求娶吧？”

叶斯年顿时哑口无言，连连摆手。杨明煊一旁摇摇头，故作感慨地说：“你怎么惹上太子了？苏廷章不是挺好的么？如花似玉的。”

“你们这都从哪儿听来的？”叶斯年转头，狐疑地看向瑾年。

瑾年急忙躲到杨明煊身后，连连摇头：“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韩婉掩唇轻笑：“满京城都快传遍了，金屋空悬的太子心悦于你。”

“那苏廷章又是怎么回事？”

范思醴歪着头，笑盈盈地说道：“云卿早就说过，她兄长想和你议亲呢。”

苏廷章的事暂且放在一边，赵煜这个登徒子的行径叶斯年实在无法忍受，便提笔写了一封信，让家丁捎着几坛酒一并送了过去。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一幕：瑾年时不时盯着对面，卫珩也就顺势看了回去。

叶斯年在信中对赵煜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说他没羞没臊，毁人名声，是个浪荡子登徒子，还警告他瑾年的“千里眼”会一直盯着他，只要敢再往这边多瞧一眼，就等着下船挨揍吧。

赵煜对“挨揍”一事倒不陌生——初见时便被叶斯年当贼揍了一顿。那个女人在现代学的就是拳击和柔道。想到此处，赵煜揉了揉手臂，背过身去，自斟自酌起来。

几日前，赵煜与叶斯年、叶绍商议毕，刚回东宫，便见皇后的侍官早已候在那里。

“殿下，娘娘言道，殿下既已不再用那安神的琉璃香囊，安神汤便也免了罢。”

赵煜这几夜辗转难眠，不知是否因停了安神汤的缘故。凉凉秋风拂面，这桂花酿他是一碗接一碗地喝，酒意渐浓，反倒越饮越烦。微醺之际，他脑中仍在盘算着几日后船只靠岸时，该如何与叶斯年好好商议。

算算日子，长安府尹也该上任。

韩婉这首诗写了我两个小时，再也不立什么才女人设了。发量才是写作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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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