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斯年心中一紧,目光不由落在身前垂下的琉璃香囊上。她猜测赵渊此言,多半与此物有关。或许,他是想借此试探叶太尉的态度。于是她含笑答道:“承蒙殿下赏识,斯年惶恐。”
“你惶恐什么?”赵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听郡主席上的议论,似乎并不甚在意男女不同席这些守旧礼数。”
“殿下说笑了,”叶斯年微微垂眸,却毫无畏惧。她知道赵煜此刻已在途中,于是缓缓答道:“斯年虽偶有浅见,却不敢逾越礼数分寸。倒是殿下,似乎比斯年更洒脱于陈规之外。”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嗓音:“二殿下这是做什么呢?东华郡主可是你的坐上宾,怎能如此怠慢?”
来人一身紫绫华服,步履间尽显威仪,又带着几分轻快。竟然是长公主赵玥。
赵渊闻声抬眸,略显无奈地笑道:“姑母误会了,我不过与郡主请教一二。”他回头吩咐下人,“还不快搬椅子来。”
赵玥不理会他,径直走到叶斯年身旁。她笑得明媚,眼里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我正好有些事找你。随我走吧。”
赵渊眉头微蹙,目光再次落在叶斯年的香囊上:“姑母稍等。我只问郡主一句——郡主佩戴的琉璃香囊,是宁安王府的珍玩,还是何人所赠?”
叶斯年抬眼望向赵渊,目光平静,沉声答道:“斯年所佩,自是斯年所有。”
赵渊不语,目中多了几分寒意。他笑了笑,转瞬却显出几分凌厉:“既然如此,那便罢了。那这是你的意愿,还是叶太尉的意思呢?”
话未说完,赵玥已将叶斯年挡在身后,目光冷然:“那我也问一句。赵渊,这话是你的意思,还是贵妃娘娘授意?”
赵渊微微眯眼,原本的笑意渐渐隐去:“姑母一向明辨是非,如今怎的也卷入了这纷争,还如此偏颇?”
赵玥冷哼一声,眉眼间锋芒毕露:“皇侄难道不知,我最见不得你们这般为难女子。她被束之闺阁多年,她的意愿谁听了?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到了需要挡刀挡剑的时候,却偏偏推她们出来。怎的不去问问叶太尉和太子?”
赵渊敛了笑意:“姑母的脾性,还是改改为好。”
叶斯年听得这话,只觉油腻得叫人发憷。既然话已挑明,她便淡然回道:“长公主殿下自是肆意盎然,又何必在意旁人?”
赵玥冷笑一声,懒得与他多作纠缠,径直拉起叶斯年的手准备离去。临行前,她语气微冷地说道:“皇侄平日里口口声声讲礼制,自己也该守一守才是。斯年的不拘,是她的洒脱,可由不得你随意拿捏。别忘了,她可是陛下亲封的东华郡主。”
“谢长公主。”叶斯年说着,微眼看了赵渊一眼。他仍旧立在原地,唇角含笑,眼底却写着警告。
赵玥一路沉默,领着叶斯年来到绮霞轩旁的银杏林。金黄的银杏叶如蝶般飘落,层层叠叠铺满地面,踩上去便响起轻微的簌簌声,如同秋日的低语。她屏退左右,环顾四周:“这里敞亮,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便是太子身边的卫珩,也难以悄然靠近。”
“太子小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教他的。他那时心思单纯,不懂太多算计。可自从成了太子,一切都变了。如今倒好,连我这个做阿姐的,有时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赵玥定定地盯着叶斯年,眼神犀利而直白,没有一丝游离:“之前太子出宫见你和诸位娘子,我还未曾注意到你,只以为是太子终于肯妥协,准备择婚。可后来你闹事,太子给你兜了底。如今他竟把这琉璃香囊赠予你。你以为宫门就这么好进吗?”
叶斯年垂下眸子,语气波澜不惊:“斯年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赵玥冷笑一声,声音中透着几分威压:“别装了。不然你自己回赵渊那儿吧。”
叶斯年抬眸,目光微转,神色从容而淡然:“斯年倒是想知道,长公主为何要替我解围?既然殿下今日可以抢在太子之前为斯年解围,斯年又如何进不得这道宫门?”
赵玥唇角一扬,终于露出几分笑意:“你到底想做什么?”她上前几步,话里多了些意味深长的数落,“你大闹仙乐坊,跟花月阁抢人,逼得他们的人牙子自尽。你久居闺阁,从不在人前露面,最近却一再出现在风口浪尖。中秋宴上的一鸣惊人,只怕也是计划良久。太子到底从何时与你扯上了关系?他十五岁以来拒婚无数,为何偏偏对你,另眼相看?”
叶斯年淡然一笑,语气温和却锋芒暗藏:“殿下似乎对太子颇为上心,不知是为了旁观,还是有意参与?”
她稍作停顿,又不疾不徐地说道:“既然殿下如此关切,不妨直接问太子。若与二殿下无异,又何必为难斯年?”
漫天银杏叶在风中簌簌飘落,如同千军万马在耳畔奔腾。赵玥伫立在这萧瑟的秋风中,目光紧锁着叶斯年,忽而轻叹一声:“赵煜赵渊,我谁也不站。景和元年,叶绍与李清荣夫妇的恩情,我至今铭记,也由衷敬佩。从前传闻你癔症缠身,我便知道不过是障眼法。如今你入世,我原以为你该与我合作才是。可为何偏偏选了太子?”
叶斯年心中泛起疑虑。她对这位长公主知之甚少,可对方言辞中透出的野心和笃定,却令人警惕。她如此直白地表露心迹,不怕她转身去告知赵煜?更令人不解的是,赵玥与叶绍、李清荣之间究竟有何渊源?为何会笃定癔症的传言不过是假象?
叶斯年收敛心绪,按下满腹疑问:“在为天下女子争席位这件事上,斯年愿与殿下携手,同心同盟。”
赵玥目光微敛:“那我呢?你就不肯为我争一争席位?”此刻的赵玥锋芒毕露,犹如刀剑出鞘,直指人心。
叶斯年未曾料到,长公主竟会在未来太子妃面前如此直言不讳。她抬眸直视赵玥,心中的疑虑化作深沉的凝视,却依然语气坚定:“除此之外,斯年不站任何人。”
金色的秋风卷起漫天的银杏叶,在两人之间纷纷扬扬。赵玥抬眼望着漫天黄叶,沉默了许久。半晌,她幽幽叹息:“我早该料到。你和你的母亲,是如此相像。”
叶斯年心中疑虑重重,但此刻能问出口的却只有一个。她顺着赵玥的目光望去,目光空远而未着焦点:“殿下又是如何知晓二殿下请我过去的?”
“斯年,宫闱之内,‘高处不胜寒’。赵煜眼下虽心悦于你,可他是太子,不会只有一个妻子。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真的愿意与赵煜结为夫妻?”
叶斯年尚未明白赵玥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欲开口发问,赵玥却不给她机会,直接说道:“是苏廷章。你与廷章结为连理,与我结盟,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苏廷章?”叶斯年微微一怔,这个答案是她从未料想过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斯年信中提到那位公子时难掩的欣喜。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一点点共鸣。若非侥幸得以重获新生,她的灵魂或许早已被怨气吞噬,困在无边的黑暗里永无出路。如今的她,不知何时会醒来,不知何时会沉寂,只想在有限的时光里不枉此行。既如此,她更不会,也不能为谁孤注一掷。若赵玥能够登基,那自是再好不过。若赵玥失败,那便由她来翻盘。
叶斯年按下心中的纷乱:“你我既为天下女子共谋大业,便更不可孤注一掷。”
赵玥语气中透着几分意味深长:“我不再劝你,但你要记住,若成了太子妃,日后可是不能和离的。”
“回去吧,国子监祭酒还在等你前去论学。”
叶斯年目送赵玥远去的身影。秋风依旧缭绕,天地间纷纷扰扰。
她从未奢望自己能够与那些自幼熟读谋略、洞悉大沅权力格局的天皇贵胄抗衡。作为一个异世界的穿越者,她对大沅的历史完全不了解,没有开挂的预知能力,如何去撼动这片土地上深植已久的权势?
她本就不是双商极高之人,无需在陌生世界中勉力谋划。她只需嫁接在太子身上,依托皇家权势,借此发出信号,自有此间勇者去披荆斩棘的事。赵玥、范思醴、苏云卿、韩婉、杨明煊……她们才该是大沅的女性先驱。能与这些人并肩同行,也算不虚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