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斯年接到信时,心中已有几分预感,知道这信来得绝非寻常。她记得上次一大早送来的信,说的是杂技班的班主意外身亡一事。虽然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但牵扯出的花月阁背后仍有诸多未解的问题,至今让她头疼不已。
她缓缓拆开信,眉头微蹙。信中,花月阁的东家寥寥数语,尽是表面恭维之词,却让她心头一寒。果然,花月阁已经察觉到她与赵煜都在暗中调查他们。随信附上的赵煜手书,简要地说了近期花月阁的情报,更令她提高了警觉。
“送郡主一份小礼物,安神助眠,国子监论学暨二皇子践行之日,务必佩戴。”
“礼物呢?”
瑾年歪着头,疑惑地说道:“没有啊,没见什么其他东西,难道是卫珩忘了?我去问问,他好像还在后门呢。”
说完,她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叶斯年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叹道:“年轻真好。”
瑾年一路小跑着穿过宁安王府的回廊,直奔后门。虽称“后门”,却仍在内院之中,门外是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口还有一道门,出了门才是外街。卫珩正站在巷子口整理行装,抬头便见瑾年怒气冲冲地跑来。
“卫护卫,你怎地如此粗心?”瑾年杏眼一瞪,语气颇为不满,“这等紧要之物竟也能忘了带?”
卫珩怔了一下,旋即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包,略带几分尴尬地说道:“确是我一时疏忽了。这物件甚为重要,还请速呈郡主。”
瑾年杏眼圆睁,满脸的不忿:“好一个粗心人!若不是我寻着,岂不叫阿姐误以为是我藏了去?”
卫珩张了张嘴,脸憋得发红,急忙说道:“是我疏漏在先,还望郡主恕罪。还请二娘子快些拿去呈交郡主,若是郡主有要回的话,我在此稍候便是。”
瑾年却不急着离开,眯起眼看着他,语气中透着几分戏谑:“昨夜你来府上,可是为这件东西?怎地如此鬼鬼祟祟?”
卫珩闻言,登时一怔,随即神色微变,半晌才问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瑾年扬手晃了晃两根手指,神秘兮兮地说道:“我眼力好啊,看得清楚远近。不过你放心,府中无人察觉。”
卫珩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红意。他的思绪回到了昨夜的情形。本是奉命替殿下潜入王府把风,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原以为不会有人察觉。谁知殿下才刚现身,叶太尉便从另一边的庭院缓步而来。
叶太尉站定在庭中,仰望着一轮清冷的明月,但眼神却不时投向郡主院落的方向。他随后遣散了府中的护卫,整座庭院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太他在庭中站了许久,才缓缓朝郡主的院落方向走去,脚步有意放得极重。
卫珩不敢轻举妄动,只得伏身于附近屋顶,屏息隐匿。偏偏,他正好伏在了瑾年的屋顶上。
他看见瑾年正在灯下做花灯,动作娴熟而专注。卫珩本想转移目光,却鬼使神差地盯着那场景看了许久。她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穿梭于花灯骨架之间,那一刻,他竟有些看入了神。
待反应过来时,他不由得暗骂自己不成体统。半夜趴在屋顶上盯着人家姑娘,跟殿下翻墙入室的“浪荡”行径又有什么区别?他明明还劝过殿下说此举不合规矩的!卫珩想到这里,愈发觉得脸颊发烫。
思绪跑得飞快,他完全没听清瑾年接下来说了什么。只见她站在原地笑得俏皮,眉眼间透着一丝狡黠。
“每次阿姐出门,都是你送她回来,这想必是太子的意思吧?”瑾年拖长了语调,眼中带着些许狡黠,“那昨晚你来……”
话未说完,卫珩立刻回过神,急忙打断她:“别说出口!你有千里眼,别人就有顺风耳!”
瑾年看着他一脸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去。卫珩抬手揉了揉额角,低声叹道:“真不该多此一举,和她说话……”
叶斯年接过瑾年匆匆递来的彩色琉璃香囊,低头细细端详。香囊圆润无瑕的弧度,精确得仿佛现代工艺品,而镂空的缠枝花纹却透着浓厚的手工质感与一丝灵动的气韵。细看那纹路末尾微微勾起的弧度,与那只琉璃笔的工艺如出一辙,应是出自同一匠人之手。世间能将琉璃工艺烧制打磨得如此精妙者,定是寥寥无几。
瑾年看得有些出神,忍不住感叹道:“太子殿下对阿姐可真是用心,送信总不忘捎上礼物。”
叶斯年举起那只琉璃香囊,在阳光下细细端详,香囊晶莹剔透,阳光透过琉璃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她不由得暗自揣测:“这东西,定然另有深意。”
既然两人已开诚布公地谈过,也约定要成为彼此信任的盟友,那就姑且再信他一回。她解下佩戴在身上的玉佩,将其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这枚司南玉佩样式别致,古朴中透着几分灵秀。它是李清荣的遗物,也似乎与灵隐寺的不执大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国子监论学暨二皇子践行,一边是前任长安府知州苏廷章,一边是现任府尹二皇子赵渊。苏廷章被调离长安府,恐怕正与花月阁新楼开业的文书批复有关。长安府距瑶京不过三日车马,是大沅除瑶京外最繁华的城市,山清水秀,歌舞升平,且规制宽松,不似瑶京处处受限。一般而言,皇子们都对被调离京都心存忌讳,但若是长安府,情况便大为不同。长安府作为陪都,与瑶京共同承担政治与文化职能,常有权贵出入。苏廷章自长安府归来后便连升两级。
如此阵容,这场论学怎么看都透着几分修罗场的意味。既然如此,也不能让全场都只是男人在唱独角戏。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若现场只有她一位女子,恐怕她便会被安排坐在屏风后,听着众人恭维几句——那些老学究,不管懂不懂,总要发表几句高论,然后话锋一转,绕到叶绍身上,再用那些陈词滥调恭维一番当朝太尉。这些人能想到的最高级的赞美,大概就是“听闻郡主尚未许配,必能嫁得良人”。如此情形,光是想想,便让她觉得无趣至极。
叶斯年望着窗外,落叶纷飞,心绪飘回了上一世。这时,青枝恰好走进屋来。
“青枝,”叶斯年忽然开口,“你可还记得去年上元节?”
青枝微微一愣,随即迟疑道:“郡主是想问昨夜那位公子?”
青枝当时有意避开,并未听清两人交谈的具体内容,但她的只言片语却让叶斯年的记忆逐渐清晰,在脑海中勾勒出去年上元佳节的画面——那是她与苏廷章初遇的时刻……
去岁上元,我偷偷跑出了叶府,遇见了一位谪仙般的公子。
街上张灯结彩,流光溢彩,焰火如流萤般点缀夜空,映得天地如昼。人声鼎沸,欢笑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扑面而来的节庆氛围让我心中不由一阵雀跃,连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我和青枝买了一盏天灯,满心欢喜地想亲手放飞至夜空。然而,我们折腾了许久,还是不得其法。无奈之下,只得站在瑶川边上,看着一盏又一盏天灯被点燃,乘着夜风缓缓升空,渐渐融入苍穹的寂静中。远处流水潺潺,灯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我心中既有向往,又平添几分懊恼,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我一筹莫展时,他出现了。
他的身影如一缕清风般飘然而至。一袭青衫衬得他身姿修长,眉目清隽,剑眉微挑,双眸如秋水般澄澈透亮,神色间透着淡然的从容。他鼻梁高挺,如山川之骨;唇角微扬,似春风拂过桃枝,带着一抹不染尘埃的温雅笑意。他美得如同夜空中的皎月,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那一刻,我忍不住想起信中阿姐提到的“如花似玉的姑娘”,心里暗笑,这位公子可真是如花似玉。
我一时间怔住了,仿佛因他的出现,周围的喧嚣都悄然隐去,唯余他清隽如画的身影。
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窘迫,微微一笑,缓步走近,声音温润如春水:“这位娘子,可需在下帮忙?”
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将天灯递给他,莫名地感到一阵慌乱。
他接过天灯,动作熟练地点燃灯芯,微微托起天灯,用手护住风口,举止间干净利落,优雅从容。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为他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娘子可有什么心愿?”他抬头看着缓缓升起的天灯。
“心愿?”我愣了一下,仰头看着天灯逐渐升入夜空。
他轻轻一笑:“娘子急着放天灯,莫非心中有未了的愿望?”他的笑容如冰雪初融时的第一缕春风,拂过人间,润物无声。
许是心愿太多,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我仰头望着那盏渐行渐远的天灯,半边天幕被满天灯火映得明暗交错。我忍不住再次转头看向他——那清隽如画的身影仿佛沐着一层夜色的微光,自有风华,令周遭的喧嚣都为之黯然。他眉宇间透着一抹超然的清逸,似乎瑶京的霓虹繁华,不过是过眼云烟。
那一刻,我竟忘了许愿,也忘了问他究竟是何许人。只记得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隐没在瑶京上元佳节的万千灯火中。
临行前,他回眸一笑,眉目间尽是温润从容:“在下祝娘子,所愿皆成。”
有点喜欢这个人物的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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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