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个下午,镜尧都没有出过房门。
直到夜幕四合,依然没有走出房门。
说出来怕人不相信,往常整天活蹦乱跳没个正形的司命星君,在这几个时辰里只做了一件事——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以不高于两刻钟一次的频率,缓慢翻滚并发呆。
其实倒也不是发呆,她内心之丰富多彩,简直像是在脑袋里放了一万响的爆竹,其间还夹杂着几只二踢脚。
她觉得自己多半是有病了。
镜尧掀起被子蒙住头,眼前又浮现出方才在庭院里,玦明站在她身前不足一步处的情形。明明她刚才绝对没有抬头看,这会儿在脑海里,目光却忍不住地上移,滑过他的衣襟,脖颈,线条分明的下颌,然后是嘴唇……
“啊啊啊啊啊——”
司命星君蓦然爆发出一声哀嚎,嚎到一半又硬生生低下去,生怕被隔壁听见,尾音含混在被窝里。
要死了要死了,难道是前段时间奔波太久,这两天在蜃族好吃好喝的闲着,饱暖思□□吗?
大爷的,思谁也不能思到玦明那家伙头上去啊。
镜尧想了想,玦明在紫霄殿上对帝昊说“司命星君胆大包天,心思龌龊,愧为天庭命官,应褫夺神籍,打下凡间,永世不得回归天界”的场景,悚然打了一个哆嗦。
千万不行,过于划不来了。她宁愿对她的顶头上司本人有意思,都不会对玦明有意思的。
不对,跑偏了,谁会对玦明那个王八蛋有想法啊。
这人除了长得好一点,法力高一点,其余一无是处,嘴又毒,脾气又怪,忽冷忽热的全看他心情,有时候还莫名其妙的摆脸色给她看,别说怜香惜玉了,估计他连友爱同僚这四个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也只有蜃族的小公主没见过世面,喜欢缠着他。
想到无梦公主,镜尧的心里忽然又泛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又酸又涨,不舒服得很,就像她这两天来每次见到无梦往玦明跟前凑的时候一样。
她写了十多万年的红尘簿,这种情绪如果放在凡人身上,就叫做吃醋。
司命星君蒙在被子里,瞪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
她有什么醋可吃的?
她和玦明本该是相互看不顺眼,玦明嘲讽她八卦之心无人能敌,她嫌弃玦明毒舌多话断她桃花,要说为数不多的好印象,无非是凡间兵变时,玦明在街上拉了她一把,她到处找南海小世子时,玦明帮她对付了一下陆离,得知红尘簿被那倒霉小子扔到南海禁地时,玦明愿意陪她跳下漩涡一起去找……
唉,这样说起来,好像印象也不算太坏。
镜尧长叹一声,可惜浮生梦里的事情不是真的,说实话,她倒真心觉得,那个面对妖异怪状全力护住她的玦明,最后拼尽力气送她出阵的玦明,实在是有一点帅。
话说回来,好像玦明的确帮过她不少,难道是她在自己也没发现的时候,就对玦明有了莫名其妙的意思,所以才在梦境里给他安了这么高大的一个幻想?
咦呃……
镜尧无声地撇着嘴角。她不会那么恶俗吧?
笃笃笃,门忽然被人叩响,镜尧心里正有鬼,被吓得猛一下从被子里钻出来,差点跳下床。
“谁?”她扬声问。
门外传来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上仙,晚膳已经送来了,可要替您送进房里去吗?”
啊,已经到晚饭的点了吗。
镜尧松出一口气,揉着脸说:“不用了,就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吧,我等会儿来拿。”
外面应了一声,又道:“那映叶上仙的那一份,我们也一并放在桌上了,有劳您稍后安排。”
“……好。”
就听外头悉悉簌簌一阵摆弄,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院落里重新归于宁静。
这些蜃族还是规矩得很,明知她眼下是玦明的侍女,依然上仙长上仙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的事被传开了,他们俨然有一种关乎玦明的事全交给她的自觉性。
行吧,她安排就她安排,总比无梦那样时刻膈应人的好。
镜尧又在床上坐了片刻,略微清醒了些,下床开门往外走。
她这一发呆委实久了一点,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水穹窿上用幻术布的星星也亮起了不少,因为院子里的珊瑚树上有几颗明珠,此刻倒不至于黑灯瞎火,石桌上几个托盘,菜式丰盛。
她盯着眼前的大碟小碗,陷入了某种尴尬。
她是应该去敲玦明的门,和他说:“晚饭已经送来了,你看今夜月明星稀,凉风习习,不如一起在院子里吃饭可好?”
再让她活三辈子也学不来这么肉麻。
还是把托盘端到他房里,告诉他:“这是你的晚饭。”
哎,好像很奇怪的样子。
再或者冷冰冰在门外丢下一句:“晚饭到了,自己出来吃。”
哟嚯,算了算了,目前还没有这个狗胆。
司命星君搓着手,面对几盘菜满脸苦大仇深,从来没觉得喊人吃顿晚饭是件如此艰难的事。自从下午在这个院子里,和玦明说了那些不知所云的话以后,好像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透着一股怪异。
她正在脑海中反复演练几种做法,却忽听身后有人道:“光看着菜,不吃吗?”
妈呀诶!
镜尧差点没蹦起来,在转身的瞬间脱口而出:“你的晚饭到了!”
“……”
玦明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她,面色有些一言难尽,片刻才点了点头,“嗯,我看见了。”
“……”
镜尧在心里默默给自己贴上丢人二字,僵硬地指指托盘,“那,那既然看见了,就吃吧。”
她的本意是,你端回自己房里就可以了,也省得姑奶奶动手,不料玦明大约是会错了意,从善如流地在桌旁坐下,且仰起头看着她,唇边甚至挂着一丝微笑,此情此景,自然得令她难以招架,“还愣着做什么?一会儿菜就凉了。”
镜尧按了按胡乱蹦跶的心,面不改色落座。
和玦明一起吃顿饭怎么了,说得好像没吃过一样,不光如此,他们还在同一个戏台子底下窝过,一起被乱军关押过,在同一间房睡……啊,这个倒是没有,当时客栈是里外间来着。
“你很喜欢喝这个吗?”
“嗯?”
镜尧正胡思乱想,忽听玦明此言,一脸茫然,顺着玦明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执着壶柄,往杯子里倒蜃族的美酒,也就是海带汤,并且根据壶的手感来看,大约已经被自己喝掉了不少。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无奈酒是假酒,人是真怂。
镜尧悻悻然丢开手里的壶,对面的玦明似乎又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菜。这人清高得紧,连吃饭的样子也斯斯文文的,闹得镜尧心里像猫在抓,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她愤愤地往嘴里塞了两口菜,嚼得很努力,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
玦明这厮,会对她有意思吗?
要是在往常,谁敢对她这样说,她一定会拿狼毫笔把人头上敲出个包。单用手指头想想,可能吗?
如果说她镜尧是三界有志青年避之不及的狗血星君,那玦明就真是几十万年的老树,捅破天也开不出一朵桃花来。要说这么巧,偏今年今月开在她这儿了,她还当什么司命啊,去天庭的园子里当花仙子好了。
可是,今天下午,几个时辰前,玦明的表现又让她的内心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可名状。
假如他心里没鬼的话,主动和她解释无梦公主的事干嘛呢?毕竟她也没问啊?难道不是……他怕她多心吗?
哎呀呀,镜尧咬着筷子头,在心里长吁短叹。
她当司命这么些年,写惯了男欢女爱,儿女情长,但自己着实是个端正又自持的人,按理说,对这种事根本不该理会。可是她又觉得,毕竟和玦明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不管早年有什么冤仇吧,近来的关系其实还可以,要是因为她撩人而不自知,让玦明对她产生了什么心思,那她出于道义,似乎是应该负责的。
唉,心一横就是上。
“啪”的一声,分外清脆,玦明望着突然拍了筷子的镜尧,迟疑道:“怎么了?”
镜尧的脖子以一个别扭的角度梗着,眼睛却垂下去,只盯着面前的盘子看,脸色严肃得有点吓人。
玦明一片茫然,略微向前倾身,小声问:“你没……”
话刚说了一半,却见镜尧呼啦一下站起来,俯下身去,将身子探过整张石桌,一把按住玦明的肩头。
“……”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玦明,双目也瞠了一瞠,脸色划过的惊愕不似作假。
镜尧低头看着他的脸。在幻术织就的星夜下,玦明平日里线条分明,神情严肃时显得有些冷冽的脸,忽而柔和了许多,一双眸子幽深,倒映着水穹窿上的星光,底下似乎掩藏着什么东西,惹得镜尧快要维持不住这个僵硬的姿势,一头栽进他的眼底里。
镜尧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灌下去的海带汤,此刻都像烈酒,烧得她脸红脖子粗。
“行吧,老娘敢作敢当,要杀要剐随你便。”
“……”
“你觉得我怎么样?”
作者:不是我说,星君你表个白怪吓人的……
镜尧:混蛋那是你写的!
作者:哦,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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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姑奶奶敢作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