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此时若随意借故回绝宁王,会不会有何后顾之忧?"银笙到底还是不放心,将朝念的胳膊抬起,搭在自己肩上,悄声问着。
朝念缓慢睁开眼睛,眼神里却满是不在乎,她说道:“前几日我与宁王不欢而散。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若是不给我使绊子,便是我走运。如今他又想见我,我要是去了岂不是给他机会算计我?”
“今日阁主刚被那太子警告,如果又去宁王那里,这不就是摆明要跟太子作对嘛,银笙。”玉腰偷笑着,俯身跟银笙贴耳说道。
“行了,阁主如今就是这被架在炉火上烤的蚂蚁。那些人权势滔天,谁也得罪不了。阁主想独善其身还是不容易啊。”百幻看着朝念的眼神中透露出担忧之色。
“其实无妨,我本就无心朝堂,更何况这还是夺位之争。如今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大不了我把所有钱财散尽以求安宁。”朝念直起自己的身子,看向众人。
“唉,若是拂晓尘还在,至少还有个人能帮阁主出出主意。”玉腰叹了口气,大家都不禁唏嘘起来。
又是风平浪静的几日过去,宫中忽然有了消息,官家传召让朝念入宫。朝念接旨后心中暗喜,早早便醒来,特地梳妆打扮一番,挑选了一件庄重又不失风雅的墨蓝衣裙进宫面圣。
大殿之上,官家沉默了许久,就那样静静地打量着朝念。直到她的心里都有些发毛之后,官家这才开口说了话。
“朝念娘子,如今大理寺联合皇城司已将国子监司业一案告破,这结案陈词就在此处,你可否要看呐?”官家指着桌上的奏折问着她的意思。
为何官家要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难不成是案子有什么隐情?朝念犹豫了片刻,心中此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即便如此,自己多年的努力终于在此刻能达成所愿,总要一探究竟才可以。
“陛下,小女斗胆请看。”朝念福身低头,尽量摒弃脑海中那些不好的念头。
一旁的李诸接到官家的示意,就取了案卷将它递给殿前的朝念。朝念恭敬地接下案卷,细细观读着。
“罪人古自舟在职期间,不仅未做到监督职权,还利用职务之便经常收受贿赂,为监生买官,犯下滔天罪行。被皇城司官吏发现后携款潜逃,不慎坠河而亡。皇城司于元德三十六年接到官家的命令重审其案,搜查各处线索时,在河边发现其尸骨,大理寺......”朝念读着读着,声音小了下去。她对案卷描述的内容感到不可思议,逐渐愤怒起来,直接在殿前俯跪于地。
“官家请明鉴!自小女认识古大人起,便知他从来都是躬行节俭,为人谦和,为官更是兢兢业业,从未有一刻懈怠。如此为人传颂的翩翩公子岂会是那贪污受贿之徒呢?官家!”朝念在朝堂前哀声大喊,语气中尽是不甘。
“哦?朝念娘子想来是在质疑朕设立的监察部办事不力?不如我将郭源和张德迅都叫来让你审审算了?”官家一挑眉,语气已有些不耐烦。
一旁的李诸见此赶紧打圆场:“官家息怒,朝念娘子只是突闻噩耗有些震惊心急罢了。朝念娘子,官家大度,不屑与你这小女子争辩,还不速速领罚离去。”
朝念经李诸这一呵斥,瞬间脑中清明,觉察出自己的失态,也明白了李诸此时是在帮自己。于是她连忙又说了几句留有回旋余地的话,消减了些官家的怒火。官家本也无意与一介布衣争辩,没治朝念的罪,便让她拿着案卷离开了。
走在出宫小路上的朝念从未有过如此万念俱灭的时刻,就连当初知道自己身死,独自一人待在冥界之时也从不曾如此绝望过。自己那么多年的信仰都在念出案件判决的那一刻崩塌,她明知古自舟是被人诬陷的,可心底那种无力感却逐渐升腾了上来。
直到夜深,朝念才带着一身露水和浑身的酒气回到玲珑阁。
“阁主,事情如何了?”见朝念回来,玉腰等人十分关切,纷纷围了上来。但玉腰看朝念的脸色并不是很好,就屏避了无关人等,和姐妹们拉着朝念来到她的房里。
“自我与阁主相识以来,从未见您喝酒失控过。如今不知是古大人的案子得以昭雪还是另有隐情。百幻都希望您能遵从本心,打起精神来。”听着百幻少有地吐露着心声,玉腰更是心疼,紧紧搂住了朝念。
“阁主,到底怎么样了,您可以跟我们说的。”看着神态反常、异常沉默的朝念,银笙一脸着急问着她。
“我困了,脑袋不清醒,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朝念暗哑着嗓音,轻轻推开了玉腰。她转身躺到了床榻上,背对着她们。
玉腰心下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冲其他人一使眼色,大家都退了出去。
“喵~”团子从窗边跳进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朝念身边,见她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于是它用尾巴一扫,熄灭了房间内所有的蜡烛,转身又跳了出去。
暗夜中,朝念突然坐起,她睁开眼睛,面目潮红,呆呆地坐在床边,神态中全是沮丧和颓然。
叮铃——叮铃——
随着微风吹拂,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僵坐已久的朝念像是被它所吸引般来到了窗前,她伸手取下一串小巧可爱的铜铃,歪头仔细打量着片刻。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朝念回头望去,她借着月光隐约看到一个身影颓废地坐在床前。
“慕然,是你吗?”她的嗓音已没有了往日的清亮,床前的人听闻缓步向她走过来。
“朝念,是我。你这声音怎么这样了?”白慕然俊美的脸庞在月光照映下逐渐清晰,只是他风尘仆仆,穿着的白衣被喷溅了一身的血污,让看者顿感触目惊心。
“可能是我许久未饮水,无碍。妖族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般狼狈?”朝念迎上去,抓住他的衣袖左右查看着。
“父王,咳,我的父王和母后被叛军所杀。这几日,咳咳,我召集了父王的旧部处理了叛军。咳咳咳,本想着处理好一切再来找你,但阴差阳错间又回到这儿。 ”白慕然解释着,他逐渐气血上行,口中顿感腥甜,接着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
朝念从未见过脸色如此惨白的白慕然,他脆弱得好像随时要从这个世间离开。于是她便扶着他在桌边坐下,拿出帕子为他清理嘴边的血污。
“你先休息一下,不要动气,也不知道这些药对你有没有用。”朝念又来到床边,从床底取出药箱,将其中大补的药丸都翻了出来:“益气补血丸、回还丹、止血散,你都吃一些,对身体应该没有坏处。”
白慕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朝念拉过来紧紧抱住。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睛:“朝念,我想你了。”
朝念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垂在两侧的手轻轻扯住了他污秽的袖子,也学着白慕然将头撇向一侧,任由泪水肆意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鸡鸣入户,天已蒙蒙亮,这一夜,两人皆是对坐无眠。
“朝念,你先休息一会吧,我去处理一下身上的污秽。”白慕然开了口,声音沙哑又低沉。朝念点点头,将药丸装进他的袖口间,然后被白慕然抱上了床。
“慕然,古大人的案子有决断了,但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朝念躺在床上,不禁委屈地用手捂住了眼睛,白慕然低下身子,拿开了她的手。
“我知道,我相信你的恩人肯定不是坏人。”白慕然看着朝念满是水雾的眸子,怜爱地轻吻上了她的眼睛,“你先睡一觉,等醒了吃些东西,我们再一起解决这些事。”朝念乖巧地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白慕然就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在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之后,他悄悄潜入于儿的房间内。
“我的妖族少主啊,你在人界就可以不讲礼数,随便进人家房间的吗?”于儿正在水桶里泡着澡,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白慕然,无奈地将白布巾从脸上拿开。
“咦?你回一趟妖界怎么能弄成这样?”于儿闻到空气中流淌的血腥味,觉得不对劲,起身就要查看白慕然的伤势。
白慕然赶紧转过身:“眼下你还是把衣服先穿好再说吧,我可没有看别人身体的癖好。”
“切,大惊小怪,本上神的尊体你想看还得排队呢。”于儿指尖一转,便已全身穿戴整齐。
“于儿,你青天白日里怎么还有闲情雅致泡澡?”白慕然转过身,坦然地接受于儿在自己身上翻看着。于儿白了他一眼:“你没有发现吗?我们在人界待的时间越长,体内的灵力越是在逐渐消散。所以我才成日用这搜集到的百种灵药之水浸身,好歹能抵消些外来的业障。”
“哦?这么说这些都是灵水?”白慕然盯着水桶,目光灼灼。
“不是,我才刚进去泡了一会儿,你不是想......”转眼间,白慕然已然端坐在桶间。于儿语塞,但他用余光扫到旁边白慕然褪去衣物上的污秽,还是口是心非地帮白慕然加着水:“好吧好吧,要不是看在你是团子主人心上人的份上。”
加完水,于儿抬眼看到白慕然的胸口已经平稳起伏,便皱眉小声嘟囔了一句:“白兄,节哀。”转身便离开了。
在听到关门声后,白慕然猛然睁开双眼,眼底却满是化不开的浓雾。片刻后,他又闭上双眼,松开双手慢慢将身子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