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热闹喧哗过去,粟邑县县令张氏明公的府上复归于沉寂。
昨日是张氏明公小女春华的及笄礼。
除了当地的乡绅、豪奢前来祝贺外,就连远在许都的京兆尹司马氏都派了第三子司马孚登门拜访。
翌日一早,司马孚便要启程回许。
那是位容貌清俊、温和谦润的年轻公子,临走前,恭顺地与家主张汪拱手施礼。
张汪一派喜笑颜开,圆圆的脸上杏眼弯弯成月牙状,殷切地说道:“贤侄慢走,一路珍重。”
司马孚欣然地回答:“有劳世叔记挂。”
而后,就在他准备转身之时,突然步伐一顿,复地对家主张汪作揖,说道:“临行前,侄儿倒是有一事不得不告知世叔。侄儿此番前来,除了是庆贺世叔之女及笄外,还是家父迫不及待地想替次兄张罗着完成与世叔之女的婚约。”
“春华妹妹既已及笄,家父的意思是,这婚约宜早不宜迟。”年轻的公子司马孚波澜不惊地总结。
对面的家主张汪面上却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但只一瞬家主便恢复如常,从容地应对道:“贤侄归去只管回禀汝父司马兄,只说,这儿女婚约,愚弟我一直记得,定不会有负司马兄期待。”
俩人这一番话说完,司马孚才真正地告辞、转身离开。
旁听且眼观了这一轮对话和场面的侍女韵竹,在司马孚身影自府门前消失的一瞬,便立马掉头向内院,匆匆跑去。
秋雨过后,四野落了一地的枯叶。由于时辰尚早,洒扫的仆役还没完全清理干净。
韵竹跑在上面,踩着枯叶“沙沙”作响,溅起的水渍很快弄脏了素白的裙裾。
待韵竹跑到春芳苑的时候,主屋内已经有绰约的人影攒动。其中被几位侍女拥簇着的一位妙龄少女,身型窈窕、匀称,不会过于纤弱,如嫩柳一般,仿佛一折就断。
她更似一苇蒲草,柔中带韧。
妙龄少女闻脚步声抬眸,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容,白皙的脸上,肌肤吹弹可破,漆黑的杏眸似乎自带水光和华彩,朱唇掩映贝齿,粉面桃腮,若娇蕊羞红。
少女注意到韵竹裙摆的脏污,故意嗔怪地说道:“这一大清早,你不在屋内伺候,又跑去哪里躲懒了,怎还弄得如此狼狈?”
少女看似责怪,但转瞬便无奈扬唇。
韵竹顾不得这许多,只粗略地也瞥了自己的裙摆一眼,而后着急地褪了鞋履,“登登”地跑进屋室内,到少女近前,不忿地说道:“女郎,我早就说了那司马家的三公子来祝贺女郎及笄没安好心。这不,他临走前特地向家主提了女郎与那二公子的婚约。”
少女的目光略带疑惑,反问:“婚约?”
是了,他们河内平皋县张氏与温县司马氏自自己幼年便定下婚约。自己被许给司马氏第二子司马懿为内妇。
只是近些年来,这位司马氏二公子的情状有些特别。
不等少女自行品出其中的滋味,韵竹更是没好气地抱怨:“虽说这司马氏近来去到许都、家主任职京兆尹,也算是飞黄腾达。可是他们家那位二公子却不是个康健的,早年便得了风痹病,不良于行。现下竟还妄想能迎娶我们女郎?”
“便是换三公子来代替,也不知比那位二公子好了多少。”
“女郎,这门婚事,我们万万不能答应。”
韵竹激动地拍起了手掌。
少女本还在发懵,眼见韵竹越来越情切,顿觉得好笑,忍俊不禁起来,望着韵竹羞恼的面容,直是摇头。
少女刚想说话,门外传来一声通禀:“家主来了——”
少女伴着韵竹即刻起身,前往门首处迎接家主,亦即少女的父亲——张汪。
张汪信步入了屋内,背手环顾四周,又望向昨日刚刚及笄的女儿。
女儿及笄礼了,发式也由原本的垂髫双髻变作挂耳单髻。
明明还是那个自己记忆中的小丫头,却好像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
张汪有几分慨然,清了清嗓子,开口:“华儿你可曾想过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少女霎时便明白过来父亲想说什么,直言道:“父亲是想告诉女儿,司马氏主动提起了旧日婚约吗?”
张汪坦诚地颔首,表情无奈,继而隔了良久,似乎鼓足了勇气,方才又道:“这件事你怎么看?若是你实在不愿嫁给那个司马懿,父亲即便豁出去这张老脸,与司马氏割袍断义,也绝不会赔了你的余生。”
张汪说完这话更靠近女儿一步。
少女则是沉吟了半晌,最终轻轻摇头,回答:“可是女儿与司马懿成婚,也不只是女儿和司马懿的事,背后还有平皋张氏与温县司马氏。近来时局动荡,张氏偏安一隅,说是独善其身,可早就被朝廷疏远。司马懿虽是病躯,但司马氏乃京畿重臣。张氏若想长久安宁就不得不倚靠司马氏。”
“至少父亲还有女儿与司马懿的这门婚约。”少女说着说着,释然地笑开。
她明媚的笑靥映入张汪的眼帘,不仅没有宽慰张汪,反叫张汪觉得心如刀绞。
女儿这般哪里是想开了,就决定要嫁给司马懿?分明是将己身的幸福置之度外,对她来说,自己的终身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张氏的未来。
张汪心疼女儿的懂事,愧疚地抬手抚上女儿削弱的肩胛。
女儿却是继续安慰他道:“父亲也不必担心,女儿曾经有缘见过那位司马懿一面,知晓他是个翩翩君子。即便这些年来痼疾缠身、不良于行,想必也不会改变他的品行。他定不会苛待女儿,女儿嫁给他也应当不会受苦。”
“可司马氏的意思是想你们尽快完婚。”张汪长长地叹了口气。
若司马氏一直不提此事,他也可以一直装傻充愣。反正女儿才刚刚及笄,还能养在家中几年。几年时间,局势瞬息万变,说不定司马氏衰微,不好意思再续婚约。又或者司马懿突遇良医,身体恢复康健。自己也好安心地把女儿嫁过去。
然而眼下这个时机……张汪只觉得十分放心不下、舍不得女儿。
女儿才刚刚十五岁啊。
听到要尽快完婚,就连原本泰然自若的少女也变得怔忪起来。她美目微颤,虽没说话,但张汪也看得出来,女儿即使愿意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张汪又想安慰女儿,女儿适时装作若无其事地复扬唇微笑,只道:“反正是要嫁的,迟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就是女儿……”
少女欲言又止,不忍地看向面前越发年迈的父亲,悲戚地说道:“就是女儿不能再侍奉于父亲膝下,为父亲尽孝了。”
少女话罢,往后退了一步,朝着张汪深深地拘了一礼。
张汪见状,眼眶发红,上前去扶女儿,哽咽地说着:“你母亲早逝,你自小便独立。我常常繁忙,管顾不得你,你却从没怪过为父,也自己成长得很好。往后一个人,多为自己着想,不必牵挂为父……”
张汪拍了拍女儿的手,少女也不禁潸然泪下。
张汪在撒手前,还是坚决地说道:“无论如何我张汪的女儿,出嫁定是要风风光光的。即便是嫁给一个病秧子,为父也定会替你将红妆准备充足。不管日后如何,司马氏与张氏如何,但凡你受了委屈、想回来就回来。”
张汪说完,再不敢看女儿,沉沉地垂下头去,撒开手,转身离开女儿的寝居。徒留女儿还伸着手,欲抓住他双手离开的残影。
少女望着父亲的背影抬手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一直在旁观望的侍女韵竹,起先不敢妄加质疑主家的决断,待家主离开,方才更加殷切、不解地规劝自家女郎,“女郎何必呢,纵然是为了张氏的荣辱,也犯不着委屈自己嫁给一个病秧子。照婢子看,若是女郎与家主强求,量他司马氏也不敢不将二公子换作三公子。”
“婢子觉得三公子要比二公子强得多。”韵竹极其坚定地重复。
毕竟,司马氏三公子司马孚是她见过的人,言谈举止、仪容仪表都还算得了上等。至少在如常行走上,就已经甩那位二公子不知晓几条街了。
少女却是微笑摇首,回答:“我觉得二公子更好。况且,原本与我定下婚约的就是二公子,又怎可因为一点痼疾就抛弃当初信约呢?”
少女目光纵远,望向庭院内那颗高拔的桂树。
很早很早的时候,桂树枯弱、瘦小。她本都命了匠人将其拔除,可是有个少年郎君告诉她,他看得出来这棵桂树生机勃发,日后定能花叶繁茂,就像他,总有一日是要鸢飞戾天,一鸣惊人的。
于是,她将桂树留了下来,努力地救活、养大。桂树确实也如少年郎君所说的一般花繁叶茂,可是当初说要鸢飞戾天、一鸣惊人的那个少年好好地怎么就被痼疾缠身、一病不起了呢?
开文开文!虽然写得烂,但瘾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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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