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到晚上九点,我的房门就被人用力敲响,
敲门声很重,很不耐烦,我坐在床上没动,心里默数三个数,就听碰的一声,门被重重砸在墙上,
穿着西服的管家走进来:"时间到了,文少爷。"
他一抬手,身后的佣人就走上来,拿着红绳要来捆我的手,
我没挣扎,仍由他们把我绑好,再带到位于大宅最深处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很大,也很黑,没有窗,只在床头点了根红蜡烛,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发出一种橘黄的光,将人脸照得明明灭灭,显出一种分外阴森的诡异感来。
佣人们动作很利索,不一会儿就将我整个人绑在床上,末了还往我额头上贴了张符。
迄今为止,这一幕已经在我的人生里上演了十多年,这么说或许有点怪,但我确实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2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接到了蒲家,
蒲家少爷身子弱,一年365天,有366天都在病床上度过,他父母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中医西医轮番上阵,都没用,
好在他爹早年常行走江湖,见过很多怪事,也积累了一些人脉,曾与一位名号三阳眼的大仙交好,据说后者有双阴阳眼,能见鬼神。
大仙一见蒲家少爷就白了脸,当场就从包里掏出一叠纸符,把整个房间边边角角都贴满了,才抖着身体坐下,
他说蒲少爷身体里住着一个鬼,还是个厉鬼。
这鬼来头不小,以他的道行压制不了,万一惹怒了它,别说蒲少爷的生命安全,整个蒲家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找个八字相克的人,夜夜陪伴在蒲少爷身边,以阳气相冲,
这个被抓来冲喜的倒霉蛋就是我,
这十四年来,我每夜都和蒲少爷躺在同一张床上,盖同一床被子。
和往常一样,把我捆到床上后,仆人们就全部退出了房间,
房门合上,发出一声轻响,确定他们都走了后,我扭头,吹灭了摆在床头的蜡烛。
这蜡烛是照明用的,据说还有什么驱鬼的功效,大仙不让吹,但我还是回回吹,然后第二天和他说是自己灭的,反正他也分辨不出来,
蒲家少爷身体里有鬼这件事,我其实并不信。
毕竟我和蒲少爷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敢说最清楚,但起码比那不知打哪儿来的大仙要清楚,
大仙不靠谱,大仙的蜡烛更不靠谱,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特别熏眼睛,我严重怀疑用久了得瞎。
蜡烛灭了后,房间陷入一片漆黑,按经验来说,另一位主角还得十来分钟才会到场,我百无聊赖地开始转手腕,试图把绑在手上的红绳弄松点,
今天的红绳不知为何捆得格外紧,我转了半天,手腕被磨得发红,红绳却没有任何变松的迹象,我实在不耐烦了,正准备大力出奇迹,一抹冰凉的触感忽然落进掌心,
我心下一惊,
蒲子英到了。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进屋的,还一声不吭地摸到了床边,指尖轻轻点在我手心,
"小、小文……"
他唤着我的名字,声音又轻又急,像一条嘶嘶叫的蛇。
我默默停下拆红绳的动作,正想问你今天怎么速度变快了,就见蒲子英忽然俯下身,凑到我面前。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我只觉面前一阵风拂过,阴影铺天盖地压下来的那一刻,一抹淡淡的木香晃过鼻尖。
我被吓了一跳,即便天天和蒲子英躺在同一张床上,我们也极少有靠这么近的时候,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兄弟间的正常社交关系,我不自觉偏过头去,正准备叫他退后点,不料后者先开了口:
"……为什么,不戴?"
戴啥?
我迷茫地看着他,头顶弹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见蒲子英抿了下唇,
"铃铛,不见了。"
他边说边滑动指尖,一路向下,最后停在我腰侧。蒲子英体温常年偏低,我被冰的一哆嗦,只觉被触碰的地方泛起阵阵痒,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啥。
蒲子英说的铃铛是前段时间他送我的二十岁礼物,
3
因为八字相克,蒲子英每年的生日宴都是在我生日那天办的,只为了克制那鬼,所以年年我生日那天,蒲家都会大摆宴席,庆祝蒲子英的诞辰,
蒲少爷诞辰,我这个真正过生日的人是没资格参加的。我在蒲家的地位比较微妙,自从十多年前我踏进蒲家大门,就再没见过亲生父母,
蒲家家主算我半个养父,但他并不喜欢我,我就像是后宫里不受宠的妃子一样,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不过鉴于我武力值还可以,所以也没太多人真的敢来踩,偶有几个看我不顺眼的,也只背地里暗戳戳地搞小团体冷暴力,
我乐得清闲,也懒得和他们计较,成年礼那天一如往常在自己的房间打游戏,结果蒲子英不知怎么溜了过来,捧着个木盒子硬要往我手里塞,边塞还边说:
"小文,送、送给你……"
别看这家伙常年面色惨白,但力气却出奇的大,我犟不过他,只得按捺一肚子问号,先收下木盒:
"你怎么来了……这是啥?"
木盒里是一颗金灿灿的铃铛,上面还系着一根红绳,差不多有拳头大小,我看一眼就知道绝对是百分百纯金,铃铛做工精致,每一处雕刻细节都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土豪气息,
只是上面刻的花纹有点奇怪,不知是雕的什么图案,看久了总觉得有点渗。
蒲子英点点头,有些急切地问我:
"喜……喜欢吗?"
我咂摸了下嘴:"还行,挺好看的。"
他看出我是客套话,又问:
"那,小文喜欢什、什么?"
我不假思索:"美女。"
蒲子英:"……"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把木盒往我手里推,或许是从小落下病根的缘故,他说话总有些吃力,每个字都咬的特别重,
"铃铛、想送给你……只给你。"
我觉得他这话有点怪怪的,但那时没多想,道谢后便收下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意外撞见蒲家家主,被铺天盖地骂了一顿。
蒲家家主一直很忙,为了经营家族企业,几乎是全年无休,有时候过年都不回来,这次还是为了庆祝蒲子英安安稳稳活到二十岁,才破天荒赶回来,
他一见我就变了脸色,整张脸气的青紫,怒吼道:
"这铃铛是谁给你的?!"
我被他吼的一懵,低头才发现那铃铛不知什么时候系在了我腰间,走一路都没响,我正纳闷着,蒲家家主已经指挥人上来把我按住,
他要亲手来解,
我满脸莫名其妙,但更不想在这人面前落下风,于是奋力挣扎起来,那几个仆人身体素质都不如我,但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蒲家家主的手就要伸到我腰上了,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
"蒲少雄。"
蒲家家主动作一僵,下一秒我眼前一花,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蒲子英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背后,直接拽着我的后领把我整个人拎到他怀里,
我的鼻尖狠狠撞上他下巴,生理盐水都给撞出来了,但蒲子英依然面无表情,
他脸色冷的吓人,一言不发地瞪着他爸,
蒲子英有双很好看的眼睛,眉峰也锐利,光从外表上看,完成担得上一句剑眉星目,但却极少有人这么形容他,因为他的眼睛实在是太黑了,没有一点高光,不管你从哪个角度和他对视,都只能见到一双如枯井般寂寥的眸子,直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看出蒲爸也被吓了一跳,移开视线缓了两秒才接着训斥道:
"胡闹!你怎么能把传家宝送给他?"
4
传家宝?
我被撞得生疼,捂着鼻子满脸问号地看着蒲子英,他看懂了我的眼神,但没说话,反手拉着我就往门外走,
"子英!"
仆人们没一个敢拦的,蒲子英对他爸的怒吼充耳不闻,直直把我拉走了。
也不知道他俩后来进行了什么交涉,总之就再没人找我要过铃铛了,只是蒲家家主对我的脸色又臭了几分,
他不想给,我还不乐意要呢,这玩意系手腕上我都有点难以接受,蒲子英还想系我腰上,我越想越觉得像新型遛狗绳,
更何况退一万步说,我一大男人整天戴个红铃铛,画风未免有点微妙,
又或者说,有点gay。
我很想这么回答蒲子英,但瞧他这幅不对劲的样,我还是把这话吞了回去,委婉道:
"忘了,下次一定。"
蒲子英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他抿了下唇,瞬间翻身上床,顺手解开了捆住我的红绳。我被他挤的不得不侧过身,下一秒就感到腰上一沉,蒲子英搂住了我。
我懵了,顿时顾不上什么铃铛,挣扎起来:
"不是,哥们,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黏糊?"
蒲子英以前从来不会主动贴我,虽然天天躺在一张床上,但基本就是盖着被子纯聊天,碰个胳膊都算是出格了,这次居然上来就搂腰,落差太大,我一时难以承受。
"……没有。"
他的声音贴着我耳畔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太近而产生的错觉,我居然从中听出了几分委屈,
"为什么、不让……?"
"什么让不让的?"
我很急,蒲子英的突然抽风打乱了我的计划,如果被他这么搂一晚上的话,我就没法逃跑了。
是的,我打算逃离蒲家。
蒲子英能活过二十岁,蒲家上下都很高兴,诞辰一结束,他爸就又把大仙请上了门,问这是不是意味着冲喜很有效果,有望彻底消灭蒲子英体内的鬼?
谁知大仙把了会儿脉,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说那鬼不仅没有被压制,反而变的更强了,从现在起必须加强措施,否则很有可能活不到三十岁。
作为需要被加强的措施之一,我和蒲子英的强制相处时间,也从仅晚上加长到了全天。
换而言之,我现在全天都得呆在蒲家大宅内,
蒲家甚至直接给我办了两年休学,并告诉我这段时间都不能离开蒲子英一百米以内,还要注意各种禁忌,以免刺激到他体内的厉鬼,
我只觉得他们脑子都有坑。
我力气比不过蒲子英,扑腾了半天也没挣脱他的怀抱,只得无奈道:
"哥们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真睡不好。"
话音刚落,腰上的手就松开了,但我感觉到蒲子英的发丝还贴在我后颈上,有些刺痒,
"小文……讨厌我?"
声音里的委屈更重了,
我罕见地感到一丝无奈,
"没有兄弟,就是有点不自在,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蒲子英没吭声,但腰上的手又搂回来了。
我:……
这张破嘴。
我决心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开始闲聊,鉴于蒲子英不太灵活的说话能力,基本上就是我说十句他回一句,一直聊了很久,我都快给自个儿聊困了,身后的呼吸声才变得平稳起来,
我默默吐出一口气,又等了一会儿,确认他真的睡熟后,才开始一点点往外挪动。
蒲子英睡觉一向很沉,也不爱多动,后半夜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我身为他的资深陪睡员,对这点早已了如指掌,约莫花了半小时,就从床上挣脱了下来。
我马不停蹄地奔向大门,因为大仙的嘱咐,这个点不会有人守在我和蒲子英门外,事情的发展比我计划的还要顺利,一路来到后院外墙,我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躲在一棵歪脖子树后,我微微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蒲家大宅的防守很严,整个外墙24小时都有人看守,以这种严密度,平日里我想溜出去是绝无可能的,
但今天情况较为特殊,蒲家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要来做客,整个护卫队的兵力都集中在前院,后院只有两三个人,
按照计划,我得先翻过面前这面内墙,然后一路笔直往北,再翻过一道外墙。
我在原地警惕地等了许久,确认附近没人后,才动作敏捷地蹬上墙面。
可上墙后我才意识到不对,杀千刀的,蒲家不知抽了什么风,居然在内墙上装了一截防盗尖刺!
角度额外刁钻,在地上看不见,等你能看见时已经刹不住车了,
眼看着那排尖刺就要扎上我的大腿,我心一横眼一闭,干脆不管不顾地撞了上去。
扎就扎吧,就算今天这条腿刺穿了,我也要离开这个破地方。
然而我闭眼等了好一会,想象中的刺痛却始终没有出现,反而感觉膝盖撞上一块又冰又软的东西,
触感很熟悉,我小心把眼睁开一条缝,不料却看见了一张更熟悉的脸,
……蒲子英?!?
5
我惊呆了,想不通蒲子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四下没灯,但他的眼睛却亮的反常,
他本就白,被这样安静的月光一罩,愈发显得超脱凡尘,这幅场景有些奇幻,我一时晃了神,心脏因为紧张和不安快速跳动,
有那么一瞬间,我脑内闪过一句话——是不是只要有他在,我就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里?
直到有股冰凉的液体流上膝盖,我才回神,低头一看,满眼都是血,
蒲子英的血。
千钧一发之际,他硬生生用自己的膝盖顶开了我的膝盖,撞上了尖刺,顿时鲜血如注,
"你……!"
我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说别动我想办法把这玩意弄下来,就见蒲子英面无表情地把腿从刺上拔了下来,提着我跳下城墙,
那瞬间血都溅到我脸上了,但蒲子英愣是一声没坑,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像个没事人一样把我抵到墙上,悄声道:
"有人。"
他实在靠的太近,说话时的气息几乎擦着耳畔,我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正想往旁边移移,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谁在哪里?!"
我的心瞬间跳到嗓子眼,顿时顾不上什么距离不距离的,紧紧搂住了蒲子英。
如果这时候被发现了,蒲家以后防护的肯定会变得更严,我的逃跑计划就算是彻底泡汤了。
我们在树下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彻底听不见门卫的动静,蒲子英才松开了我,
我急着检查他腿上的伤口,顾不上别的直接蹲下去扯他的裤子,发现伤口已经变成了一个血窟窿,视觉效果分外触目惊心,但不知为何,居然没有一滴血往外流,
我怔住了:"什么情况……"
紧接着我就感觉后颈一紧,蒲子英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
他的声音如玻璃一样在夜色里碎开:
"你想出去?"
蒲子英用那双黑色的、不带一丝情绪的眸子注视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月光下,他的动作比平时更加迟缓,说话也更慢,甚至有种木偶般的奇异感:
"你要……逃、跑?"
不出意外地话今天发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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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