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月发上只有一支玉簪,但她还是把兜帽褪了下。云瑶看向姜婈,虽然不知这女子的身份,可见其厉声质问的姿态,又一瞧身边的两位嬷嬷,心下便了然。
离开月垣那日,她见着的应该就是这个人。那时这女子穿着斗篷捂得严实,不过身边的两位嬷嬷俱是露脸了的。云瑶倒是没那么快就忘掉这二人的样貌。
她们就是随晏使从昭国回来的。云瑶再一联想李晌和温长纾所言的那些事儿,顿觉不妙。
“是我头上的吗?”云瑶温言出声,语气不可谓不好。说着便就抬手欲要去摘头上的发饰。
拾月见状,紧忙制止。她抓住云瑶的手臂,镇定地道:“这是我的东西。”
随即拉着云瑶迈步走上拱桥。
对前方的姜婈说: “你看清楚些……”
云瑶反握住了拾月的手,心下涌起了不安情绪。这女子如是三皇子他们所言那般,是拾月的“任务”,那就说明此人于承王十分重要。
承王现在虽对拾月这般好,可若要拾月与这女子相较……
云瑶看了眼拾月,轻声安抚道:“没关系。既然这位姑娘喜欢,我们便送给她罢。”
“不行!”拾月不愿意。
“我都说了送你了,就是你的了,你戴了好看!”
拾月的强势出乎云瑶的意料,此时云瑶也只能盼着是对面的姑娘看错了。
结果两人将将走到拱桥中央,云瑶头上的百鸟朝凤步摇就被迅速拔了去,还硬生生地给勾下了几根头发丝儿。云瑶冷不丁一吃痛,下意识地“啊哟~”叫了出来,抬手去摸头上的乱发。
“你干什么?!”拾月对对方没有礼貌的行为感到愤怒,倾身上前就要去夺姜婈手里的步摇。
嘴上不忘质问:“干嘛抢人东西!”
“这是我母亲的东西!不是你的!”姜婈一边扒拉拾月,一边字正腔圆地说。此时她身后的冯嬷嬷也没闲着,斜眼瞟了身侧刘氏一下,随即两步冲到姜婈身前,护住姜婈的同时,又佯装作不经意推了拾月一把。
嘴里还嘟嚷着:“长公主的东西,你也配用!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冯嬷嬷的羞辱之言还未说够,拾月已经脚下打滑,一个没站稳,栽歪下了拱桥。
时值严冬,拱桥下面的湖面早已结冰。荧州前阵子曾下过雪,不过湖面上的积雪早已被王府的仆役们打扫干净,因而拾月整个人是头部朝下结结实实地掉在了坚硬平滑的冰面之上。
云瑶反应过来时,已经拉她不及,只听沉闷的一声“咚”响,拾月落冰。
“来人啊快来人!”云瑶焦急喊道:“快来救人!”
同时开始解自己身上的斗篷,打算跃下去救拾月。她与拾月一同学了四年的剑术,入了尚德书院后,又有骑射学科,所以有备而跳应无大碍。
停在拾月和云瑶后面的一松和二柏闻声疾步冲了过来,看到拱桥下面的身影时,一人按住将要往下跳的云瑶,一人即刻跃了下去。
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她们此时正处在拱桥中央,是整座桥上最高的地方。云瑶往下瞅了瞅,心里开始打颤。
目测得有百尺来高。若是以前,在有准备的情况下,拾月跳下去定会无碍。然眼下不同,拾月是被推下去的。
云瑶扭头看向一旁的始作俑者。
姜婈只想夺回母亲的东西,她没想伤人。冯嬷嬷也是为了护她。主仆三人面上皆是讶然,并未见愧色。
拾月被二柏抱了上来。由于穿得厚实,身上应该问题不大,但是头部就很难说了,眼下人就已经晕了。
云瑶抬手摸了摸拾月的头,不出所料,触及一颗大包。
“快去请郎中!”
李琮栖回来时,王凤今已经到了。她虽然不清楚姜婈的事,但之前拾月是怎么伤的,她心里有数。所以见了李琮栖,直言道:“这次身上穿得厚,只伤了头。”
“至于头伤如何痊愈,人何时能够醒来,恕我无能,不敢保证。”
“今夜,你就宿在这里罢。”李琮栖直挺挺的坐着,目光有些游离。随即又对站在一旁的王府宦侍叶桉吩咐道:“把隔壁屋子打扫一下,给王医官住。”
“喏!”
闲杂人等退出去后,屋内只余李琮栖一人。他走近床榻,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拾月的脸,然后是额头。
他的动作很轻,可是大手覆上去时,又显得很用力。
有温度,热乎乎的,他的心口松了一松。自从有了那次把她送去南昭的九死一生后,李琮栖意识到现今自己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拾月离他而去。
她有温度,还活着,她还在。李琮栖如释重负地抬起了头,心内感谢上苍。
他终是回过神来了。
刚回府的时候,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听老秦在说,一松和二柏也在不停地说。进屋以后,就是王凤今在说。
他们说的,他全听见了,但仿若什么都没有记住。
李琮栖把一松和二柏叫了进来,询问午后事情的经过。一松二柏相互对视了眼,把先前在路上就跟他禀述过的内容,又愈加细致的说了一遍。
包括林云瑶鬓发杂乱,解斗篷欲要跳下拱桥救人,以及姜婈主仆三人穿戴完好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听一松和二柏说完,李琮栖又分别见了林云瑶和姜婈。
云瑶将当时的经过一五一十全部讲了,包括冯嬷嬷嘴里嚷嚷的冒犯之语。
若是屏蔽民间流传的杀光亲族狠戾无情,承王李琮栖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美男子。
云瑶心里面提醒着自己,不要慌不要惧,为了拾月,她得清晰地冷静地把一切全说出来。
拾月的伤不能白受,她得为拾月讨个公道!
云瑶想了又想,生怕错过什么细节。临了,脑中乍现出了几日前母亲与她说过的话。
云瑶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炯炯又带着些小心翼翼地看向李琮栖,说道:“王爷该是已经调查清楚了拾……皎皎与我家的关系。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有句话想说与王爷听。”
李琮栖不动声色,虽然意外,却也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皎皎这次又受伤了…”云瑶本还气愤未消,没想到说起拾月受伤,又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若是此番有个好歹,痴了傻了,于王爷无用,或是被王爷厌弃了,那就烦请王爷将她送回林府,自会有我来照管她。”
“呵。”李琮栖轻哼了一声。
他何止调查了拾月与林府的关系,他把整个林府都查了个彻底。
林云瑶,还想和他抢皎皎。
“要是你嫁人了呢?”李琮栖问。口气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倒像在同她闲话家常。
“还能带着她出嫁么?”
“……”云瑶一时哑口。
林家的人,谁能照顾好皎皎!一个隐居佛堂不问家事的亲娘,一个总角之年的弟弟,一个懦弱无为的父亲,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娆姨娘……
他们谁能照顾好皎皎?!
李琮栖想得到的,云瑶自然也能够想到。毕竟那是她的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家的境况。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在我家里长大的,我的家人不至于对她不管不顾。相比……定比她孤零零在外,受人搓磨欺辱要强得多!”
云瑶言有所指,又稍稍提高了声量。为了拾月,她豁出去了。
李琮栖自是听明白了云瑶的弦外之音。在差侍从将人送走后,立马就见了姜婈。
那边姜婈早在冯嬷嬷的指点下,将惨卖得滴水不露。她搬出了禹贤公主,泣诉母女俩人的凄苦命途。
姜婈讲的那些惨事,李琮栖自然早就知道。此次事情的起因他也听明白了。虽然每个人各有立场,但这事儿若要怪,竟然只能怪他。
李琮栖安慰了姜婈几句,又让婢女拿了一些珠宝首饰来,赠予姜婈。
并许诺:“以后若见着昭国的物什,我会替阿婈留下来。”
王府内本来就有数不清的财宝,李琮栖吩咐了仆从好生侍候姜婈,自是不会亏待于她。至于送给拾月的东西,都是这两天从皇帝那里淘来的赏赐。
如今的皎皎喜欢热烈的颜色,性格活泼伶俐,喜爱打扮,李琮栖得到了那些饰物,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她。
那些美丽的价值连城的宝贝,皎皎会喜欢,那就全都送了给她。
眼下想来,是他厚此薄彼了,才让皎皎遭了罪。
不过,姜婈可饶,冯嬷嬷却是罪魁。皎皎摔这一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不知何时能醒呢。
然冯嬷嬷是禹贤姑母身边的老人,李琮栖幼时也受过她的照拂。要如何处罚,确是有些为难的。
“冯嬷嬷,多大年纪了?”李琮栖问姜婈。
姜婈闻言,心下一咯噔,忙道: “表兄,嬷嬷不是故意的,她是不小心的!她不是故意推她的!嬷嬷也是为了我……”
“……”李琮栖微蹙起眉,偏过头去,目光从姜婈脸上移开。
这些话姜婈已经说过一遍了。
苦肉计,攻心计,频频使用,是当他好摆弄?!
“表兄……”姜婈察言观色,适时止住了原先想说的话,只柔柔地唤了声李琮栖。
李琮栖眸色漆黑的看向姜婈。面前之人他虽不熟悉,却是他的亲人。对待亲人……
亲人?
噢,他的亲人没剩几个了。
“嬷嬷只是护主心切,不愿母亲遗物旁落!表兄要是想罚,就罚我吧!”
姜婈说着说着,竟然扑通跪了下来,毫不迟疑。可见冯嬷嬷在其心中的分量。
李琮栖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