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等下有人进来看到我,叫抓鬼的道士把我捉走。”忽地,声音从书案传了出来,那笔竟能说话!
沈淮安走近书案新奇的拿起那笔,拿在手中反复的细看,彷佛想看出她是在笔中的哪个部位,小小的笔竟能困住那么一个大活人,哦,不,大活鬼。
“你还怕道士吗?”沈淮安眼角微微眯起,眼中尽是笑意。
“我当然怕啊,先前被一个小孩捡回家,他家是做寿材生意的。有一回他爹半夜送寿材给别人,回家的时候听到一些奇怪的哭声,以为是见鬼了,其实是我在后院跟野猫玩抓迷藏,
把野猫吓得野猫大叫,哈哈哈,吓得他们一家一整晚不敢睡。第二天早早就赶去找道士来抓鬼了。不过那道士是个假道士,贼眉鼠眼的就知道诓骗人家花钱。不过他手中那把铜钱剑应该是好东西,一靠近,我就难受的厉害。”
沈淮安拿着笔,垂眼温柔的看着手中的笔,就这么静静的站着听她说起她的趣事,听到她差点被铜剑伤到,他眉毛微微皱起,暗自将此事记在心中。
“那你不怕我去喊道士来将你抓了去?”沈淮安笑问。
“你不会啊。”
“你怎知我不会?世人皆怕鬼,我又怎会是例外?”
“我这么善良可爱,你怎么忍心!”忽地小锦的声音比方才大了许多
听着这娇俏的声音,沈淮安脑中甚至能想象出,若是此时她在他面前,定是一副娇俏生动的模样。
“哎呀,我听说过你,宋锦书老崇拜你了,说你们一家子乐善好施,是大好人,而且白日里你都没有将宋锦书抓起来,所以你是好人,你才不会叫道士抓我。”是小锦的声音。
沈淮安摇摇头,无奈地轻笑了下,将笔放回架上。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是下人将饭菜端过来了。
沈淮安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笔,见房中并无异样,便伸手将门打开。
待下人布好饭菜,沈淮安让人都下去,低声叫小锦出来。
“好了,你可以出来了。”
下一瞬,圆桌前的椅子上已经坐了个人,她急切地拿起桌上的筷子,便夹起一块鸡肉。“我方才在席上就想吃这肉了,要不是我不像别人口中的鬼一样,常人见不得真身,我肯定偷偷跑出来。呜呜呜,太好吃了!”
小锦飞速的将每一盘肉都夹自己的碗里,将每一道菜都尝了个遍。
“别人也能看到你?”沈淮安见她已坐下,便也踱步走到圆桌前,坐在她对面。
“应该是能吧,我也不知道。之前在宋锦书那,我有时候半夜偷偷出来找吃的,被宋锦书看到,他当时以为是自己在做梦,说梦见仙女姐姐。嘿嘿,小孩是不会骗人的,我就说我不是鬼,一定是仙女。”小锦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说到。
沈淮安坐在她对面,见她素菜都没碰第二口,猜她独爱荤食,便抬手将面前的肉推到她面前,静静的听她说。
“不过也不是每次都能看到,先前宋锦书他娘不在,几个小恶霸偷偷放狗欺负他,我见那大狗要咬他,心急便跑出来,但是那会宋锦书和那帮小恶霸都看不见我,那狗倒是能看到我,我一出来,它就被吓跑了。”
“你能食凡间谷物,也能碰到实物,那你是实体吗?”
小锦听到他这么问,便抬手拍向他
沈淮安见状,下意识的想躲开,然而那只小手并没有碰到他,而是向雾气一般穿过他身体。
“我为什么能食凡间谷物,我也不知道,可能鬼都可以?不过我没见过其他鬼,我不知道这个。不过我是没有饿意的,只不过想吃。吃进去后也并不像你们凡人,嗯,就是需要如厕。”
沈淮安听到她这么直言,握起拳,轻轻的咳了一声,又静静的听她继续说。
“我并不能直接碰到实物,想要碰一样东西时,我是需要消耗一些精力的,所以我每次只能碰些小物件,大的东西太消耗精力,会沉睡很久。”
“竟是如此,那你可还有你生前的记忆?”
沈淮安先前在一些志怪杂谈中看过,“鬼者,归也,故古者谓死人为归人。”既是人死所生,那生前便是人,是人便有过往。
“小锦听闻这活,动作顿了下,嘴里的咀嚼动作也慢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后微微点头道:“是有一些,不过模模糊糊的,不太真切了。我只记得自己原先是有家的,家里有疼爱我的爹爹和兄长,但我看不到他们的脸,其他就没有了。我醒来就在这笔中了,一开始我只能透过这笔看这世界,有时候这笔被随意丢在某处很久,我便也只能呆在那处,等着有人来将我带走。没有人跟我说话,直到宋锦书他娘将我带回家。宋锦书这人是个话痨,每天都有讲不完的话,哦,对,他最是喜欢说起你了。”
沈淮安顿了顿,又轻声继续问道:“那后来呢?你是如何从笔中出来的?”
“不知道,反正有一日宋锦书差点从树上摔下来,我一着急就出来了,但好在他抱住了树枝没摔下来。我也就偷偷藏起来,想着能不能出去玩。不过我只能离开这笔大约十米的距离,再往外走便好似有道无形的屏障将我罩住,离开不了。而且我也不能待在外面太久,约莫一炷香我便被那笔又吸了回去,而且每次出来我都得沉睡一段时间,出来越久沉睡越久。后来我慢慢地能够掌控自己自如的进出,现下我能在这外头待上一个时辰也不会沉睡太久。”
小锦说完,放下筷子,抬头盯着他:“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赶紧说,我还得吃饭,不然一会我就得回去睡觉了。”
沈淮安被她这直白的话弄得微微一怔,随即轻咳一声,说道:“嗯。”
沈淮安静静的看着她,不再言语。
月上中天,夜已深。
“我用好了,你可还有别的问题?”小锦放下筷子,打了个大大的饱嗝,这是她有记忆来吃过最好的一顿饭,此刻很满足。
“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小锦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黯淡,她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可去,之前在宋锦书家待着,也只是因为觉得那孩子可怜,想要保护他。如今被你发现了,我……”
“那你可需我将你送还给宋锦书?”
“宋锦书家中拮据,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沈淮安见她的视线,心中明了。“若是你不介意,可暂且留在我这沈府。我这府中虽说不上奢华,但也还算富余。”
小锦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让我留下来?”
沈淮安微笑着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不过你需答应我,不可随意在府中捣乱,若是被旁人发现了你的存在,恐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小锦连忙点头:“我保证不会捣乱的。”她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说完,小锦打了个哈欠。“我今日出来太久,现在得回去睡觉了。”
沈淮安看着她困倦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小锦应了一声,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了。
自那日之后,小锦便在沈淮安的房间住了下来。平日里沈淮安将下人遣退后,小锦便跑出来吃东西。
这日夜晚,月色似水,沈淮安正伏案作书。
静谧之中,屏风后传来碗碟轻碰的细微声响,沈淮安听到动静后手中的笔一顿,抬眸望向她。他早已习惯她这般睡饱,随时出来觅食的模样。他看向她的眸里荡出微微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方才他悬在半空的手,因为这一停顿,这会墨汁已经在宣纸上晕开一朵墨梅。
他无奈的将笔放下,准备换一张新的宣纸,余光不经意间瞥见那支旧笔,在跳跃的烛火下,笔身的雕纹泛着若有似无细微的光泽。
"绶带鸟的尾羽..."他喃喃低语,修长的指尖抚过竹刻纹路,敏锐地察觉到纹路下似藏着一排文字。他拿起桌面上的单照,凑近细细打量,在烛光的照射下,笔杆暗纹处竟显出一串细小铭文。
只是磨损太过严重,只能勉强辨认出“镇国”二字。
小锦走到他身旁,将糕点轻轻放在案边,那攥着碗碟的指尖,纤细又白嫩,沾满了糖霜,散发着甜腻的气息。
见沈淮安面色专注地盯着那支笔,她不禁好奇问道:"沈淮安,你在看什么呢?"
沈淮安将笔杆转向她:"小锦可识得这纹样?"
小锦顺着他的手,弯腰凑近细看,一缕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垂落笔端,发间淡淡梅香混着糖霜甜意萦绕在沈淮安鼻尖。
恰在此时,烛芯"啪"地爆开灯花。
“红梅...好多红梅...”小锦的瞳孔骤然放大,原本充满皎洁笑意的眼睛此刻满是惊恐,仿佛坠入无尽的梦魇,身子一软,猛地蹲下,"雨水把花瓣都冲成血水了..."
沈淮安见状,心下一紧,急忙想去扶住她单薄肩头,可双手只触碰到一片虚空。
他,碰不到她。
“阿爹说绶带鸟纹是黎家...”话未说完,小锦的身形便化作一缕轻烟,迅速没入笔中,只留半块栗粉糕,咕噜噜滚落在他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