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死了。
哪怕是下着大雨,他也想着出来接他姐姐。
张星一向很乖,每次都安安静静地在路口往里一点等着,不会贸然到马路边。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跑出来。
但作为旁观者的谢问清知道,他是听到了张祝星的求救声出来的。
这个晚上十分混乱,张祝星从转头看到张星的尸体后,一连两天都没有说过话,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平日里气氛欢快的家被悲伤笼罩。
一天夜里,张祝星终于忍不住,踉踉跄跄跑到隔壁房间朝父母跪下,“爸妈,都怪我,要不是我,弟弟就不会……都怪我……”,几天没说过话,声音沙哑又哽咽,朝自己脸上打了几巴掌。
张爸爸弯下腰握紧了她的手,轻声说:“不怪你,要怪也是怪爸爸,该把你送到家的。”
平日里高大的身形在此刻显得单薄佝偻。
张妈妈在一边默默流泪,没有看她一眼。
张祝星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在颤抖,没有声嘶力竭地指责,没有谩骂,什么都没有。
可往往最平静的,最令人窒息。
温纡不忍心转过头,恰好和谢问清对上,视线相交的下一秒,两人毫不犹豫转向另一边。
房间里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张爸终于出声,“太晚了,回去睡觉,明天该上学上学。”
张祝星一直跪着,腿已经麻了,还是听话回去,一步一步走到门口,离开前深深看了父母一眼,希翼破碎糅杂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张祝星早早便一个人去上学,下楼时,遇到平时和他家关系不错的两位阿姨,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便看见对方眼底一副晦气地眼神。
张祝星抬起的手又放下。
“这孩子看着挺好一姑娘,没想到还能把自己亲弟弟害死,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不如死了算了。”
“话不能这么说,那也是那几个男生欺负他在先啊,不能全怪他。”另一个阿姨不太赞同。
“人家怎么就欺负他一个,肯定是她先招惹的啊,长那么漂亮,谁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不敢说的事?”
这些话,张祝星全都听见了,眼泪不争气掉了下来,换做别的事情,别人要敢这么说自己,她绝对要找爸妈给自己找回理,可现在不一样。她身后空无一人,死的是她最疼爱的亲弟弟。
张祝星觉得他们说的都是对的,都是因为他,弟弟才会死,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收拾好心情到学校后,她发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
“哟,小克星来了。”
说话的人是江哥,他家权大业大,赔了点钱后不甘心又跑来学校造谣。
曾经最好的朋友也跟着奚落,张祝星甚至不敢为自己发声,短短两天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课间,几个人围在她桌子周围,不停地谩骂。“你们有完没完,以后别在提起这件事。”说话的人是他的同桌,盛希是个实打实的校霸,占着家世好为所欲为,他一发声,那几个人识趣离开。
“喂,你别哭了,看着烦人。”
张祝星一直埋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干嘛?想报答我啊,跟我在一起?”盛希开玩笑道。
她知道对方肯定是因为这张脸:“好。”
“……啊?”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确认了关系。
周末回家,张祝星没带钥匙,正准备敲门时,里边传来的声音让她顿住。
“我就当我没生过这么个女儿。”
“月月她……”
“别提她!”
张祝星没有勇气听下去,仓促而逃。
她想:爸妈表面上不说什么,其实心底还是怨我的吧,也是,我自己都恨透了自己。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妈妈没硬气三秒又说:“过段时间吧,我要缓缓,那是我亲闺女,我怎么忍心怪他。”
从听到他们谈话以后,温纡和谢问清就这么看着张祝星一点点陷入自我消耗地深渊。
以前意气风发地明媚少女变得冷漠阴郁,和父母关系越来越疏远,在学校有盛希护着,平静地度过了高中三年,和盛希一起报了离家很远的大学。
上大学后,张祝星没再用过家里的钱,以前没办法,但是现在他不想用着弟弟的赔偿款为自己铺路。等张家父母终于缓过来,想着修复关系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除了必要交流,张祝星已经不怎么和他们说话了。
同时,那天楼下听到的话一直刻在她的心里,渐渐地连自己都认为那便是真相,于是他开始病态般享受着美貌带来的好处。
哪怕还和盛希保持着关系,依然来者不拒。
毕竟,所有人不都是因为她这张脸吗?
工作后,张祝星改了自己的名字。祝星,祝愿,张星。
温纡早就猜到她改名和张星有关,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一直到她二十七岁的那年,盛希发现她出轨,提出了分手。张祝星欣然答应。在他问出为什么要这么做时,轻飘飘回答:“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能帮我,更何况你也没爱过我吧?我们好聚好散。”
分手第二天,张祝星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哥。对方居然不认识她了。
时隔十一年,江哥再一次迷恋上她的脸。张祝星这一次没有拒绝,答应了他的邀约。
在此之前,她回了一趟家。张妈见他回来,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饭桌上,气氛很沉默,张祝星也没有说话,或者压根不知道说什么。
“爸妈,我走了。”
她一走,张爸张妈就爬窗户上看她,一脸懊悔。“说好了要修复关系的,你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怎么开口,月月好久没有同我们说话了。”
张妈忽然想到了什么,拿了张纸提笔写下几行字,折成纸飞机,在张祝星快要转弯时,奋力一扔,纸飞机落地,张祝星身影消失。差一点她就可以接到。
出发去酒店前,张祝星坐在镜子前,修长白净地手指抚摸着精致地脸庞,露出一个决然的笑容。
酒店门开,“你来了。”
“嗯。”张祝星关上门朝他一笑。
……
手起刀落,最后张祝星被判了十五年。本来她是想我了结的,可惜警察来得太快了。
服刑期间,她的父母来看过她,张祝星坚决不见。
出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我了结。结束了为期四十二年的悲惨岁月。
审判结束。
周围的环境再一次发生变化,墙壁上的烛火照亮残破地山洞。可比起张祝星最后自杀的那间屋子,山洞都显得不那么压抑。
“结束了是吗?”
张祝星的表情没有开始的洒脱,带着点局促地意味,像是被人偷窥到秘密的紧张。
她抬起头,发现谢问清和温纡都在盯着自己,那是一种惋惜的眼神。
张祝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别看我啊,直接说结果就行,我也知道我是个什么人,都说了不用审,浪费你们时间,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我弟弟也不会死……”说到最后,身形都有些站不稳。
温纡伸手扶住她:“你真的认为你该下地狱吗?”
张祝星苦笑道:“当然,我这样的人,不值得拥有以后,就算入轮回,也是给人带去麻烦。”
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她都认为自己就该下地狱。
“我不这么认为。”温纡嗓音温柔而坚定,转头要和谢问清说话时,又不复存在:“谢大判官,你的审判结果是?”
谢问清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一张木牌通行证递给了她,“十天后,入轮回。”
这个回答算是意料之中,温纡无声笑了下,抽走谢问清手中的审判记录,从兜里掏出支笔,潇洒签下自己的名字,扔回他身上。
“走了,剩下的自己搞定,我就不奉陪了。”温纡转身就走,“和你多待一秒我都不舒服。”
“慢走不送,小心半路别被吓死。”谢问清冷声回了句。
温纡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不知道听没听见。谢问清收回视线,“没什么问题就签个字。”
张祝星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事实上,从听到审判结果后,她就一直沉默着,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奋。
谢问清等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判官大人,我有异议,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我应该下地狱。”
“你就那么想下地狱?不在乎那张脸了?”谢问清说:“在地府你的想法决定不了什么。”
“我……”张祝星还想在说些什么表示决心,手里忽然被塞一个东西。
她低下头,在看到手中的纸飞机时,心尖一颤。
“打开看看。”
张祝星慢慢打开,连手都是颤抖的,再看到里面写的字时,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上面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月月,对不起,妈妈不怪你。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就让她溃不成军。
如果那天,她接住了纸飞机,或许就不会那么坚决走上那条不归路。
谢问清递了他一张纸,声线冷硬,却是安慰:“至始至终,悲剧地源头就不是你,赎罪赎了那么久,该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