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花丛中的地灯长明,照在故霈桉裤腿,他身影笼罩在腾起的夜雾中。
我本不想去,奈何对扛不住跟随的外力,直到站在门口,被束缚的感觉才稍微淡去,仅剩枷锁落去的轻松。
房间没亮灯。
这里没人?那故霈桉来干嘛。
想不通两者间关系,我双手交叉背身后,盯着脚尖发呆,试图用这可笑方式逃避。
钥匙撞击声刺耳,听出故霈桉呼吸的细微变化,我抿嘴扭头,直直对上他上扬的嘴。
自我死后,他笑得频率比以往两倍还要多。这毫不掩饰的愉悦,令我心底如打翻的醋坛。
“像傻子。”我丝毫不掩饰音量,恶意顺着夜风宣泄,凝视他被门后黑暗吞噬的身影:“真傻!”
紧接着,我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类似寒冬腊月里,空调吹出的暖风忽然变成制冷,头皮都被吹得发麻。
故霈桉摸黑进去,右拐来到偏房,木门缓缓推开,我皱眉凝视,隐约看到一个长方形轮廓。
什么东西?
我控制不住迈开腿,在踏进这杂草丛生的胡同小院,从地面直蹿而上的寒气,令我打了个哆嗦,随机闻到一种呛鼻气息。
浓郁、厚重,误以为是出事那天未流尽的血,心底呼之欲出的答案,硬生生拽住了步伐。
抬头望去,房门虚掩,房间的光透出来,照在布满苔藓的青石阶,暗恍恍给人阴森错觉。
我不断地深呼吸,试图借此动作稳定心神,我向来畏惧这昏暗,却无法抑制内心好奇,缓步上前,任由刺鼻消毒水味包裹全身。
雨水冲刷过的台阶透出刺骨凉意,冰得我浑身哆嗦,空气中有说不出来的味道,类似于打翻了的番茄罐头——我透过虚掩的门,看清房间内景象。
与荒败小院格格不入,整洁鱼肚白的大理石地板,一寸价值上千的墙纸铺满整四周,更不用说随处可见的空气清新器,处处皆为故霈桉的烙印。
监护器运作时发出的细微滴滴声,硬生生绊住我脚步,目光呆呆落在故霈桉笔挺的背。
面前是ICU才会有的景象,密密麻麻的管子垂落,插在床上人的身体里。
我缓步偏移,躲开故霈桉,视线落在这人脸上。
或许从未以旁观者角度,打量过自己的面容,一瞬间我神智恍惚,慌忙伸手扶住墙壁,才没脚跟发软瘫坐在地。
那人面色毫无血丝,嘴唇灰白,双眼紧闭,发丝散落枕头两侧,若不是心电还在波动,说躺着死人我也能信。
我没有死在那场交通事故?
但这怎么可能!
吞噬所有的热浪,爆炸声令我耳朵现在还隐隐嗡鸣。
那样高温下,连车身都燃烧殆尽仅剩空壳,更别提由血肉组成的我。
而在这个小院,这个外破内奢的房间,又为何见到本应该死去的我?
晕眩感越来越强,我不得不靠在墙壁,凝视故霈桉落于“我”侧脸的手臂。
假的。
我站在墙角,身体却躺在病床,碎发被人别开,露出鬓边还未散去的伤口淤青。
自撞见他先前的所作为,眼下无论看见什么,我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能欣赏那双只弹钢琴的手,又开始进行世上最令人不齿的演奏。
只不过,我过于苍白的小腹,成为那架钢琴的平替。
或许是陌生环境的缘故,故霈桉愈发嚣张,又一次俯身时,我别开了眼。
面前这个男人,不是故霈桉。
应该说,不是我喜欢的故霈桉。
若用寻常伦理来对他进行审判,大概他已经因为违背世俗规定,死上百次千次。
生前的求而不得,现在都变成了笑话,我蹲在狭小而拥挤的墙角,凝视他抽出纸巾,擦去我小腹的种种痕迹。
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
故霈桉拧暗了房间的灯。
本就昏暗的房间,更加让人看不清屋内摆设,故霈桉随手搬来把椅子,双手交叉放于膝头,静静凝视“我”的昏迷的脸。
真搞不懂他是想让我活,还是紧接着死。
我不喜欢深究,即便记忆模糊,依旧记得出事的六天前,刚把那辆二手皮卡送去保养。
弓和玉都在开玩笑,说我对待一辆二手车,比他对自己的新车还上心。
所以警方给出的那份报告,说刹车失灵是造成这场事故最主要的原因,我是不信的。
估计弓和玉也嗤之以鼻。
忽而想到自我出事以来,估计消息还未传到他耳中,不然弓和玉早开着他那辆爱车杀到我家。
现在是故霈桉自己的家。
有些东西无法深想,一个端倪的线头抛出来,便会顺藤摸瓜找到另一面。
故霈桉为什么火急火燎解除我与他的关系后,又比旁人更快速确定我出事位置。
并赶在警察来之前,将陷入昏迷的我安置在这样不起眼的胡同里。
坦白来说,这不像故霈桉的风格。
“你应该抱着端木舒在我坟前笑。”
长时间蹲在墙角,令我双腿有些发麻,明明都成了鬼,还有这不应存在的感知,真是莫名其妙。
刚想整个人坐在地上放松,结果没掌控好力度,脚尖不小心踢到桌子脚,幸亏实木发出的声音细微,可在只有两人的环境,清晰到如拿喇叭播报。
显然,故霈桉也听到了。
本着不对视便不会死的原则,我低头开始研究生前穿着的衣服上,到底有几根线头。
好在全身都是地摊货,小小一件毛外套便有数不清的惊喜,我僵着身子沉默,目光一点点下滑,最后落面前的脚尖。
好在没有正对,故霈桉似乎开了窗户,有风吹过来,令我鼻腔略微发痒。
近邻深春,多半是花粉。
他又在这里种满花,如那个别墅小院一样,只不过种类有所偏差,是端木舒喜欢的恶俗玫瑰。
我最讨厌玫瑰。
“呼——”
如极其不满我心中所想,风送过来更多的甜腻香气,鼻腔痒意更甚,我慌忙抬手,死死捏住了前端。
本想熬过去这一会儿,谁知故霈桉站在窗边不动,我憋气时间本就短得可怜,再加担心会被人听到——
“阿嚏!!”
前所未有的,震得我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倘若因为打喷嚏将肋骨打断,那我真是做鬼也窝囊得可怜。
我却来不及思考这些,慌忙抬头望去,只能看到故霈桉无动于衷的侧脸。
幸好,幸好。
一时间,说不出心中翻涌的酸涩是庆幸还是失落,我目光又望向躺在床上的自己。
各色输液管都快看不清原本肌肤,氧气面罩如一副巨大口罩,死死笼盖在那张苍白的脸。
“故霈桉。”神出鬼差的,我直呼他的名字,扶助矮柜慢慢起身,目不转睛盯着他越攥越紧的手指。
大概从未直呼其名,以及我们太久没面对面交流,在话音刚落的瞬间,我还得借助深呼吸,才能顺畅说完剩下的话。
“...”
我张张口,却不知该以何种作为开场白。
又是漫长的两分钟过后,故霈桉忽然有了动作。他总算离开那窗台,关窗隔绝香过头的玫瑰气息,半蹲下身子,抬手握住矮柜的门把。
在打开的前一瞬间,面前这位男人又犹豫了。
“咔哒。”
半开的柜门关上,黑魆魆看不清里面的物件。实在想不到能让他退缩的东西,我长叹一口气,趁着故霈桉离开的空隙,伸手默默拉开了门。
仅仅足有小半指腹厚的牛皮信封,长长正正的,单看看,平平无奇。
不过这些都是表象。
已经见过故霈桉更变态的举动,就算里面装着的是——
信封没有封口,轻碰滑出来物件。
那是一沓照片。
我定睛一看,对上自己**的脖颈以下,而后又陷入沉默。
这是我高考完的暑假与弓和玉相约泡温泉,结果他临时有事爽约,就剩我自己独身靠在岩石边的照片。
雾气影影绰绰,那份温热却穿不透时光落过来,我只觉得遍体生寒。
故霈桉,你到底什么打算?
究竟是享誉最高赞美的世界级钢琴大师,还是只能躲于阴暗沟渠中,靠着偷窥偷拍而活的家伙?
/
屋外脚步声响,我慌忙将其塞回信封,蹑手蹑脚关上柜门。
刚想躲回先前角落,恍惚中听出些许异样。
故霈桉的落脚没这么重,不是他故作姿态的风格,难道除他之外,还有旁人知道这个地方。
那岂不是,也晓得我的存在?
明知来人应该看不到鬼魂,我依旧慌忙蜷缩成团躲起,借矮柜挡去身形,手指撑在地上偷偷望。
房门吱呀被从外面推开,探进来双雨靴。
外面落了雨,这人脚底却没有任何泥水,干干净净踏了进来。
“...”
气息浮动,我抬起下巴,对上端木舒的脸。
他低着头,凝视躺在病床的我,短短几瞬,这张脸上闪过无数耐人寻味的神情。
不过最后残留的,是令人后颈发凉的恨意。
像是印证我心中所想,端木舒快步向前,向来握住指挥棒的手,掐在输氧管上。
力度之大,机器发出使得我牙酸的鸣叫。
断更社畜羊熊默默道歉(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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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