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三楼厢房内点着烛火,季海棠醒开,见一娇小女孩正趴在圆桌睡觉。
想起刚刚在楼门处见到鸡光明并不是做梦,这女孩是同他一起回来的,摸了额头上的湿布,想必是这女娃刚刚照料自己。
季海棠刚要起身,王淼淼就从梁上跳下,连忙止住道:“诶诶诶,季海棠你现在可不能起来。”
季海棠怒色而起,问道:“鸡光明呢?他人在哪儿?”
王淼淼就把宋子渊要施展医术,道给了她听后,满脸焦愁道:“实在不行你带他回百花谷,求教中神医薛本份相救。”
王淼淼没好气道:“哎呀季海棠,百花谷不可带男丁入内你是知道的,再说现在红莲宗早就四散一片,已不复当年了,姓薛的早就离教,你只是不知道。”
季海棠吃了个秤砣,急道:“啊,那可如何是好,现在能救他的整个太仓恐怕没人了……”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王淼淼见她一哭,跟着也焦急万分,连忙劝道:“哎呀季海棠,你以前身为红莲宗教主,杀了那么多人都不见你怜悯,怎么自己捡来的孩子快要死了,却这般哭哭啼啼,我们这些杀的人多,罪孽深重,这本就是教内所说,一报还一报,你就当鸡光明那小子替你挡灾了。”
季海棠听她这么一说,哭得更惨:“你道我是你这个没有心的小婆娘,练成了无生无妄功,感受不到世间情意,你都不知道,心伤才是最痛的呀,那孩子是我悉心教养,陪我多年,我哪能眼睁睁就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王淼淼越劝越恼,说道:“好好好,是我说话难听,我是个没有心的小婆娘行了吧,你别哭了,那叫花子正在救他了,可是千叮嘱交代过,不要惊扰到他,否则你宝贝儿子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宁子听到二人对话,醒来去看见二女张牙舞爪,情绪激动,因听不懂她们在讲些什么,误以为是在两母女吵架,见季海棠哭得好伤心可怜,不知哪来的胆量,自顾自的踩在地上,把小手捏住季海棠布满老茧的手,再把王淼淼的手叠在一起,并“嗯”了一声,冲着二人傻笑。
这一招甚是有效,季海棠看着宁子长相甜美,娇柔望着自己,一只小手捏在自己手上,便不再哭闹,平息下来哼哧休止,对王淼淼问道:“这哑巴从哪拐来的?”
王淼淼无语回答。
太仓城夜间宵禁较早,除了打更的吆喝声,多处人家已熄灯睡去,只有花月楼的院子里还亮着烛光,季海棠在屋子外走来走去,神色紧张,不敢出声。
王淼淼从厨房里拿出清粥小菜与宁子席地坐食,宁子许久未食用饭菜,端起碗就往下咽,王淼淼看得食欲大涨。
突然房门被推开,一股腐臭汗味飘出,宋子渊刚踏出门槛,双手就把房门掩上,浑身冒着虚汗,站立不稳。
季海棠赶忙迎来,抓着他衣服道:“怎么样了,鸡光明他活过来了嘛?”
宋子渊摇摇晃晃道:“酒,有酒吗?快拿酒来。”
季海棠连忙使唤道:“王淼淼,你快去把厨房里的酒坛子拿来!”
后者闻声便起,手上的碗筷都没放下。
季海棠接着问道:“那你快给我说,鸡光明救过来了没?”
宋子渊抹去额间汗液,定睛才看清是鸡光明他娘,恍恍惚惚道:“为了救你儿子,那个傻儿子半条命都搭进去了……”
季海棠见他气虚无力,说话没个根据,更急道:“你倒是告诉我啊,我儿现在是死是活!”
王淼淼正提着一坛酒赶来,递给宋子渊道:“酒来了,快用!”
宋子渊接过提气一哼,揭开坛盖,张嘴就往口里灌,咕咚咕咚几口下肚,斯哈一声像活过来般道:“活了,活过来了,这黄酒真不错。”
季海棠喜上眉梢,咧开嘴角,急着就要往屋里去,宋子渊一把拉住道:“现在还不能进去,得好好静养,让他自己醒来。”
见不能入屋查看情况,季海棠问道:“那要抓什么药,给他调理身子呀?”
宋子渊抹去嘴角酒渍,将空坛还给王淼淼道:“他体内寒毒已清,这几日给他备足酒水,饮酒净身,方能痊愈。”
季海棠以为自己听错,再问道:“这喝酒还能当药补了?”
宋子渊晃晃悠悠踏步往院外走,乐呵呵道:“这个自然,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季海棠见这人神经叨叨,难以相信他有回春妙手,拽着王淼淼便问:“这人什么来头?你快仔细给我说说。”
王淼淼一问三不知,看了下宋子渊的背影,觉得他瘦了一大圈,回道:“他要是敢戏弄你,我今晚就把他给杀了给你儿子陪葬,他既已说鸡光明无碍,你就再等等吧,看他自己能不能起来。”心中又想起一事:“奇了怪,那小金毛跑哪去了?”
次日天明,鸡光明睁眼醒来,麦色小脸多了几分亮丽气色。
看着熟悉的房梁,挪动了下身子,发现腹中积淤浊气全无,便撑着身子而起,也无肺咳之意,心中暗喜自己身体居然恢复,而且莫名觉得精神奕奕,浑身畅通,他不知自己体内有两道阴阳交融的内力,除了他所感知的伤愈,还有源源不绝的气息畅游在他奇经八脉,只待他如何利用。
鸡光明正要下床,发现汪澜正躺在一旁,见他睡的正香甜,不忍吵他,以为他担心自己死掉,陪了一整夜。
鸡光明推开房门,季海棠正坐在门口石阶上,回头一望两人呆住,母子相见,热泪相拥。
鸡光明道:“娘,我回来了,猪蹄子没买到,你可别怪我。”
季海棠捏着鸡光明小脸,有怒有喜,母色尽显责备道:“辣块妈妈,你个赤佬跑去买猪蹄子,买了一个月!都是那个小婆娘不好,把你拐到外地,差一点你我二人就阴阳两隔咯……”
汪澜朦胧间也醒来,听到二人在院中诉情,身子软绵无力,却还要吃力起身。
他原意要将全身不老仙泉的血水灌给鸡光明,早已做好赴死之心,却没想到自己尚在人间,而且听鸡光明声色有劲,想到是汪驰将二人从鬼门关拉回,心中有些责备自己当日言语过激,说了很多妄加猜测的话。
鸡光明道:“娘你别担心,我现在感觉身体使不完的力气,等会把店门打开,今日你歇息,我来下厨。”
这时汪澜也站在房门旁,见季海棠泪如梨花,大惊大喜,自己脸上会心一笑。
季海棠见到汪澜也在房内,想到昨日是与宋子渊共同救治的鸡光明,擦去泪涕,轻声问道:“这位是?”
她平生未见弗朗基人,只觉得金发散肩,温玉含笑,棱骨却又俊男相貌,一时间分不清男女,便只能支支吾吾。
鸡光明回头瞧见汪澜,将他胳膊一拉,迎到边上回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汪澜。”
汪澜恭敬向他母亲问好。
鸡光明将二人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讲给季海棠听,待到响午用饭仍是络绎不绝。
王淼淼带着宁子去街上买了衣裳,回来时见鸡光明身子一夜之间康复如新,甚是对宋子渊医术感到诧异。
宁子换上了莺绿长裙,双足绣花平靴,发致梳理后像豪府千金,若不是身旁跟着一位红莲劲装的煞气修罗,不知有多少媒婆跟着打听是哪家闺女。
季海棠并不着急开店做生意,到厨房里痛快做了几道菜,庆贺儿子险中求生,五人坐在厅堂里,桌上斟满了酒,只有鸡光明放的是一坛。
鸡光明问道:“娘,你平时都不让我碰酒,怎么这一坛都要让我喝?”
季海棠刚把一盘油煎豆腐放下,落座一旁道:“昨日救你那人,让你这几日要饮酒洗身,我便遵他嘱托照办了,你就敞开肚子喝吧,他能救你性命,定不会乱说。”
王淼淼接着道:“真想不到那个叫花子还有这两手,也不知昨天晚上他跑哪去了,他该不会以为我要拿他一命抵一命,吓得躲起来了吧,哈哈。”
鸡光明这才想到,怎么不见宋子渊,通过她二人之言,想到是宋子渊救的自己,早就把他当成了好大哥。
鸡光明喜道:“宋大哥最爱喝酒了,这次劫后逢生好几次都仰仗他,我去找他,把他招呼回来喝酒。”
汪澜伸手劝道:“你先别急,这事我晚些跟你说,他估计有要事在身,我们先不急着找他吧。”
汪澜一直记得汪驰危言立誓过,自己既然已于五龙教断绝来往,不敢再与他有所牵扯,况且他将自己性命救回,便匆匆离去,谁也不告知,是否表明此意是一拍两散?心中多有不安,既不得而知,也无法妄加猜测,想着晚几日把这事单独告诉鸡光明。
鸡光明见汪澜心事重重,了解他用意便坐下,说道:“那等他回来,再给他喝个痛快。”
季海棠招呼众人吃饭,看到宁子突然闭眼拍手,举止怪异问道:“这哑巴吃饭还要施法的吗?”
汪澜回道:“这是风谷岛仪式,感谢上苍赐送粮食,也是在感谢你做了这么多好酒好菜,神明也会感受到赐予祈福。”
王淼淼学着闭眼拍手许愿道:“无生老母保佑,广明皇帝吃饭噎死。”
鸡光明也跟着学道:“菩萨保佑,宋大哥每日有酒有肉,快活无边。”
汪澜见这两人有样学样,只觉得好笑。
季海棠先是给鸡光明碗里添满盘中荤菜,又一筷子夹到宁子碗中笑道:“哎呀,那照你这么,说这风谷岛人也不全是洋匪?快吃,这贼老天有一顿没下顿的,谢他个屁。”
汪澜将洋匪从何而来一道讲给众人听,季海棠听得入神,自己也在江湖躺刀度日过,能知晓背后势力争执。
季海棠添一筷子夹菜给汪澜道:“那小金毛你是哪儿来的人?”
汪澜在饭桌上生了亲近之感,肚中积压许久身世,拿出一顿攀谈,并未将五龙教等事拆出,在西洋以前的事情忘得不剩,只谈风谷岛生活些许,说是经商船渡海而来。
宁子不知季海棠在说什么,但流离许久,突然被关照舔食,女孩子真情流露,一下子张嘴就哭。
王淼淼只以为是听不懂广明话,怕吓到她,在桌底踢了汪澜位上一脚,喝道:“快翻译!”
汪澜苦笑摇头,照她吩咐,在餐桌上将几人交流翻转,吃的热热闹闹,感情也在用饭间拉近距离。
鸡光明甚觉奇怪,记得曾在厨房偷尝酒味,醉酒那日大闹花月楼被季海棠教训还历历在目,怎么这几口酒下肚如喝水般,而且越喝越精神,越喝越有劲。
他哪知内功强劲的修行者,皆都是千杯不醉,而《酣乐转生经》更是绝世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