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鬼 第7章 第 7 章

床头边的烛台的确被打翻了，那是亦欢怕引起怀疑，而在方才趁乱时故意为之。

可是，这火不灭，却并不是因为蜡油。

蜡烛新燃，根本没有蜡油。

并且，这女子说她用松明草做的香囊浸了水，可是，根本就没有水。她用以扑灭火的，是一块手帕，而且，是一块干手帕！

这女子姿态高雅，神色恬静，她轻轻一笑道：“姑娘说的不错，我的确撒了谎。可是，我这谎言却无半分要陷害姑娘的意思。”

这倒的确，反而，她不仅没有害她，而是帮她解了围。

亦欢道：“我看你自称臣妾，想来你是他的妃子吧。”

女子轻声道：“算是吧。”

哎，亦欢这可就奇了：“你既知道这火并不是因蜡油所致，那便也能想到是我动了手脚，可是，你却又帮我瞒过了你的夫君。为什么？难道你不该和他是同一条心吗？”

这女子沉默片刻，道：“其实，我还有一个身份。”

“哦？”

“我是，平阳公主。”

亦欢大吃一惊。

平阳公主，是前朝的公主，是梁文宗最宠爱的小女儿。

听说在公主三岁生辰的时候，文宗为她举办了一场这世上最盛大的宴会。整个京城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火树银花，鱼龙飞舞，璀璨的烟花足足燃放了十日十夜，将京城映照的恍如仙境。

只可惜，第二年，文宗做出了攻打燕国的决定。

陆寅叛国，十万将士葬身泗水，镇国大将军元守紧急带着剩下的兵马抵御燕国铁骑，只可惜已无力回天。

大梁国破，皇室也在那一日被尽数屠杀。

却没想到，平阳公主竟还活着！

灭国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要以妃子的身份，日夜逢迎、顺从。

亦欢说：“公主，你恨他？”

平阳公主平静道：“如何能不恨呢？”

亦欢不解：“既如此，公主，为何要扑灭那火？让他死在今夜不是更好吗？”

平阳公主扶一扶鬓发，道：“我不是为了皇帝，我是为了他。”

他？

亦欢这才想起来，连忙转头，只见陆寅半跪在地上，面色雪一样苍白，影子变成了一团烟雾，想来就在即将消失的边缘。

平阳公主道：“就算这火能烧死姬蘅，但在他死之前，这位将军一定会先他一步魂飞魄散，若是方才我迟一刻来……”

亦欢心下一惊，好险！

想搀一把陆寅，但手空荡荡的穿透他，才想起陆寅是个鬼魂。

亦欢小声说：“你知道这符纸会灭了你，怎么还要我用它？”

陆寅好一会才缓过来，飘散的影子慢慢聚拢到一起。身上水珠仍在滴落，但衣服却又被方才烈火烧的破破烂烂，冰火二重天，可谓狼狈至极。

但他却无所谓的挥挥手：“没……咳咳……我没事。”

亦欢道：“你要是就此死了，燕国皇帝是被你拉下水了，可是十六年前的真相呢，你不想查明了吗？”

陆寅这才一怔，方才所为的确是有些冲动了。但那时她默默的流眼泪，竟让他觉得不忍。

罢了，罢了！亦欢叹一口气：“不走了，我留下来帮你，就当还你这个人情。”

陆寅不觉带了些微笑：“多谢。”

说罢，他转向平阳公主，深深俯首：“公主，臣有罪。”

平阳公主静静的，没有什么表情。亦欢这才想到平阳公主可能听不到他说话，便在一旁传达道：“公主，他说他有罪。”

平阳公主一怔，忙道：“将军何罪之有？”

她也不知该看哪个方向，便对着前方道：“我虽不能看到你，不能听到你，但是，我知道你在这里。”

“我知道你还没有忘了父皇，没有忘了大梁，而我亦如此。”

“我今日，就是为此而来。”

原来，万花楼中的阴阳眼，是平阳公主安插在外的眼线。

这些年来，平阳公主一直怀着光复旧国的大志。只是，当年燕国皇帝入宫，见她年纪虽小，但粉雕玉琢，能看出长大后是个不俗的美人，燕国皇帝动了色心，这才留她一命。

但这些年，燕国皇帝虽宠幸她，却一直对她怀有警惕，从不会在她宫里过夜。

甚至，她走出宫门一步，四处都有人暗中监视着她。

她想发展自己的势力，可谓难上加难。

“我虽找了理由，可姬蘅其实并不好糊弄。他心里清楚今夜的火有异，只是暂时放过你们罢了。”平阳公主道，“我若在此处太久，恐怕他又会开始怀疑我，将军，李姑娘，往后的事，就要靠你们了。”

“公主可听闻裴尚书服毒一事？”陆寅说道，“临死之前，他说了一个“程”字，可是这些天我们调查了朝中所有姓氏与之同音之人，却一无所获。”

“程？”平阳公主略一沉吟：“将军可有想过，他所说的那个人并不是姓程？”

陆寅神色微变。

平阳公主见状，微微一笑：“将军，先就此别过了。”

亦欢挠头，想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她问陆寅：“公主怎么说的不清不楚的？你懂了没？”

陆寅低声道：“我们还忘了一个人，也与‘程’有关。”

亦欢说：“谁啊？”

“丞相。”

丞相？！

亦欢思索一番，果然也带个“丞”字，他们此前一直想名字了，竟未往官职上去追究。

“还等什么啊？走吧。”她说。

陆寅却摇摇头：“不急于一时，改日吧。”

亦欢这可有些疑惑了，他不是一直都很着急、一刻也不想等的吗？

但见陆寅转身看着一片狼藉的床铺，说：“不好意思，我碰不到这个，你叫侍女来帮你换一套干净的被褥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亦欢懒的麻烦侍女，自己三两下扒掉烟熏火燎的被单，换了套新的上去。

她躺床上：“不是，你今晚真不去找丞相啊？”

陆寅温声说：“明日。”

亦欢说：“那好，我先睡了。”

折腾一番，她倒真有些困，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大概今夜之事还是留下了点阴影，睡到中途，她做了一个噩梦，惊出一头冷汗，猛然睁开眼睛。

只见陆寅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她，面容仍旧苍白憔悴，可神色倒有种异常的温和。他轻声说：“睡吧，今夜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我在这里。”

亦欢一怔，不知道是现实，还是仍旧是梦。

迷迷糊糊的想了想，陆寅是只凶神恶煞只会逼着她找真相的恶鬼，应该不会有这么温柔的神色。大概还是梦吧。

亦欢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不过这次，倒是睡的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