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鬼 第1章 第 1 章

有人在看着她。

午夜时分。

李佳仪独自一人蜷缩在沙发上。

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到了两点，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大部分家庭已经熄灭灯光，进入睡眠了。

而李佳仪却睡不着。

她心不在焉地盯着电视。

巨大的液晶电视播放着不同的画面，也许是新闻，也许是电影，也许是无聊的爱情肥皂剧。

不过李佳仪都不在意，她的精神紧绷着，双眼不时警惕地朝周围望去，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时刻戒备周围的威胁。

整个公寓内所有的灯都被李佳仪打开了，强烈明亮的灯光将客厅照的宛如白昼。

在这空荡的房间内，李佳仪可以明确地看到所有的角落。

这里藏不了人，更不会有什么小偷、变态偷窥狂。

但李佳仪还是感觉——

有人在看着她。

那种粘腻、阴郁的眼神无处不在，仿佛就站在李佳仪的身后，随时可能低下头，用他含满涎液的口腔将她舔舐得一干二净。

电视上的剧情已经进展到了激烈时刻，美艳的女主人公拥吻着化为鬼魂的丈夫，上演着一出人鬼情未了。

李佳仪望了一眼，但又很快移开眼神。

她焦躁地咬了咬手指，不安地环视着周围，又忽然惊惧地扭头朝后望去。

沙发后除了陈宿生之前送给她的巨大挂画，别无他物。

李佳仪心情稍安，转回了头，但更加焦躁了。

陈宿生怎么还不回来？

他不是答应过自己今晚要来公寓陪她吗？

难道又被白珏叫走了？

一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呆在公寓度过整晚，李佳仪整个人的情绪就更加糟糕。

深夜中，空荡的房间能够将一切孤寂放大，似乎连人的灵魂都能吞噬。

李佳仪再也无法忍受，她抬手将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大。

一瞬间，噪杂的声音填满了整栋公寓。

李佳仪的心也变得安定了一些，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双腿，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安慰自己。

李佳仪，没有人在看你，这只是你的错觉。

整栋楼层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不可能有人的。

都是错觉而已。

可无论李佳仪怎么安慰自己，她的脑袋中还是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如果盯着她看的东西，不是人呢？

这个猜想令她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仔细想想，这古怪的被注视感似乎来自于一个月前。

一开始李佳仪还能说服这是自己的幻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被窥视感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近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佳仪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就停留在卧室门外，隔着薄薄的一扇门，阴郁恶毒的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难道是家里进了贼？

李佳仪的公寓位于港城深水湾，是男友陈宿生赠予她的生日礼物。

小区平日管理严格，每人一卡一刷进，按理来说，不太可能会有小偷藏在家里。

但在又一次彻夜未眠后，李佳仪叫来陈宿生将整个公寓检查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但并没有发现什么人的踪影。

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还在家里装了监控。

无论李佳仪怎么检查，监控的画面显示没有任何变化。

这预示着公寓是安全的，可李佳仪的直觉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明明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藏在家里，可就是找不到。

陈宿生则觉得自己的未婚妻神经纤细敏感。

她之所这样，大抵是因为缺乏陪伴，一个人待在家里害怕。

她只是太孤单了。

为此，陈宿生特意抽出时间，夜夜来到李佳仪的公寓。

但李佳仪的状态并没有因此好起来，反而变得更加严重了。

在每个缠绵过的夜晚，李佳仪都会在凌晨惊醒，她能够感受到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粘腻在她的身上。

有时候是来自黑暗中的衣柜，有时候是来自尚未合拢的门缝，有时候又来自厚厚落地窗帘后......

它无处不在，时刻窥视着李佳仪。

李佳仪的精神变得开始不稳定起来，偶尔抬起头照镜子时，李佳仪能够看到自己眼下的黑色变得越来越深，面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憔悴。

简直像个被吸干精气的干尸。

当精神紧绷到一个极点时，李佳仪再也受不了了，她半夜晃醒身旁熟睡的男友，哭泣着朝他诉说这一切。

“宿生，我.....我不知道我最近怎么了，可是我真的感觉有人在看着我.....”

陈宿生脸上还带着朦胧睡意，但他并无半夜被吵醒的不悦。

他将未婚妻娇小的身躯笼在怀中，在仔细听完未婚妻的倾诉后，陈宿生低头亲吻她眼睛落下的泪水，轻声在她耳边细细安慰。

“佳仪，你只是压力太大了。”

他是这样告诉她的。

李佳仪茫然的攥紧陈宿生的衣角，她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被陈宿生温柔不容拒绝的语气打断。

“明天我抽个时间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好吗？”

陈宿生怜爱的注视着自己怀中的未婚妻，她睁着眼睛，浅色的瞳孔还含着未落的泪水，看起来脆弱又茫然，似乎轻轻一戳，就会如白瓷般碎掉。

李佳仪蠕动双唇，她望见陈宿生眼中的疲惫和爱意，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沉默的接受了他的安排。

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是李佳仪最讨厌来到的地方。

精神科的主治医生带着副厚重的眼睛，在听完她的倾述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让李佳仪做了一份测试。

测试完的结果李佳仪并不清楚，因为医生是单独将陈宿生叫进去说的。

她坐在诊室外面的蓝色塑料椅上，偶尔抬头，就能望见一群面色疲惫的家属带着亲人排队。

有趣的是，其中大部分都是些沉默寡言的孩子。

李佳仪恍惚地望着这些孩子，心里想的却是，她也是这其中的一员吗？她也是什么潜在的精神病人吗？

精神病人。

李佳仪将这四个字碾碎，细细研读。

她不认为自己有病。

李佳仪今年二十五岁，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小学当美术老师，拥有着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

她智力正常，身体健康，且拥有敏锐的思维和感知能力，大学老师甚至夸赞她的画中带着其他人所没有拥有的细腻情感。

况且，李佳仪的家族中并没有潜在的遗传精神病因素。

这样一个看起来正常得再正常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会得精神病呢？

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就疯掉呢？

李佳仪茫然又痛苦。

可是她有没有病并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而是医生说得算。

诊室内的医生不知道和陈宿生说了什么，他出来的时候望着病历单沉默了许久。

陈宿生看起来想对自己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抱着，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李佳仪满目茫然。

陈宿生已经为自己做了很多了，要说对不起，或许应该是自己对不起他才对。

如果不是她，他也不至于到现在和家里和关系还这么僵硬。

她握着手中的病历单，视线一遍又一遍的扫过“精神衰弱”四个字。

李佳仪恍惚的想，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吗？

她细细回忆了自己最近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试图追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源头，似乎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尊佛像来到家里开始的。

李佳仪放下手中的病历单，忍不住朝桌子上的佛像望去。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铜鎏银的佛像安静屹立着。

这是一尊从泰国请回来的四面佛，顾名思义，这座佛像有着四个面孔，八条手臂，无论站在佛像的哪个方向，你都能清晰看见佛像的面孔，以及被佛像注视。

这座佛像当然不是李佳仪自己请回来的。

她不信佛，信佛的是陈宿生的奶奶陈淑贞。

老人家礼佛虔诚，每日晨起都要去佛堂上三柱香，然后开始诵念地藏经，每日如此，雷打不动的坚持了二十五年。

而前段时间陈淑贞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说想去泰国请一尊佛像回来，好生供奉着，能够保佑家人平安健康。

可陈宿生却一向讨厌家里搞这些东西，他为人温和礼貌，无论待谁都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却唯独因为两件事同家里人变了脸。

一是她和陈宿生的婚事。

二是陈淑贞礼佛之事。

那是李佳仪第一次瞧见陈宿生发怒。

李佳仪犹记得那一幕。

平日里最温柔不过的贵公子生起气来的样子格外吓人，他阴沉着脸地凝视着高堂上的佛像。

似乎要通过这小小的佛像，瞧见什么久远的记忆来。

白珏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她在自己的婆婆面前一向说不上话，也一贯沉默，似乎所有的威风都显摆到李佳仪头上。

而陈淑贞紧紧地握着长长的珠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她看起来想和陈宿生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闭着眼睛，握着自己的珠串。

而佛堂，则被陈宿生砸了一干二净。

李佳仪站在一旁，旁观了全程。

她想，这一家三代可真奇怪啊。

陈宿生从来对李佳仪事无巨细，但唯独在这件事上，他不曾同她解释过。

而现在，陈淑贞竟然又想去泰国请一尊佛像回来。

李佳仪不理解，也无法想象陈宿生知道这一件事后的表情。

陈淑贞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同自家唯一的孙儿之间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了。

陈宿生因为礼佛之事后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老宅了，好不容易因为她做主，令他的母亲白珏接受李佳仪这个并不能让人满意的儿媳后，陈宿生才勉强同家里修复了关系。

这样来之不易的结果陈淑贞当然不想破坏掉。

于是她将主意打到李佳仪这个未来孙媳身上，

这个总是被陈宿生藏的严严实实的脆弱美人身上。

她私下联系李佳仪，请求李佳仪代替她去请佛，

李佳仪当然是拒绝。

但陈淑贞却仿佛看透了李佳仪的想法似的，她在电话中意味深长的说道：“佳仪啊，奶奶是最喜欢你这个孙媳的，但你也知道宿生的母亲，她一向眼高于顶，全港城的小姐们，也未必有哪个是让她满意的儿媳。”

“你和宿生虽然现在定下了婚约，但终究没有成婚，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难免会遇到些意外，要是让你们这对天作之合被拆散，那该多么遗憾啊，你说是不是啊，佳仪？”

李佳仪没有说话，实际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淑贞。

她只是一个渺小又不起眼的女孩，命运令她同幼时的青梅足马再次重逢。

他们本该短暂的相逢，然后像两条相交的直线，奔向不同的未来，但陈宿生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牢牢的留在了身边。

温柔深情的贵公子，谁能够不沉溺于这片情爱的沼泽呢？

李佳仪也不能例外，她开始奢望起她同他的未来。

倘若陈家一如既往的拒绝她，李佳仪或许会在漫长的时光中消磨尽爱念，颓然离开陈宿生身边。

可是陈淑贞的态度偏偏让李佳仪窥见那一丝命运的可能性。

她能够光明正大的，永远陪伴在陈宿生身边。

当用尽所有运气，拥有了陈宿生的未婚妻的资格后，李佳仪怎么再能够忍受失去呢？

她不能。

于是陈淑贞把李佳仪的沉默当成了顺从。

“奶奶年纪大了，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和宿生两个人好好的，这尊佛能保家里人平安，看在奶奶小时候这么疼你的份上，就帮帮我这个忙，好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佳仪再拒绝就是不懂事了。

更何况她能够成为豪门独子陈宿生的未婚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陈淑贞排除众议，坚决她和陈宿生在一起。

不然即使凭借着一点青梅足马的情分，家里逐渐落败的李佳仪也别想嫁给港城如日中天的豪门陈家。

李佳仪最终还是答应了，她要紧紧攥牢她同陈宿生的未来，她无法忍受失去他的结果。

于是在三月份，她借口同朋友去泰国旅游，瞒着陈宿生，偷偷去了趟清迈将佛像请了回来。

可要是一切顺利就好了。

李佳仪回到港城的第二天凌晨，陈淑贞突发疾病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