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漓眼皮红肿,请高靖远先行离去,等自己缓过劲来再回红枫院。
高靖远动作轻缓地抹去她面上泪珠,将人拦腰抱起,还轻松地掂了掂,吓得沈思漓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他喉间溢出闷声轻笑,像是在笑话她的胆小,手臂却缓缓收紧,将她抱得更牢了些。
高靖远抽出一只手拉开门,抬腿迈出茶室往内院方向走去。
莫莉与沈思漓对上视线,顿时心领神会,撑起油纸伞替二人隔绝漫天飞雪。
而被莫莉赶出正厅守在外围的丫鬟们见状,纷纷吃惊地睁大了眼。
适才茶室内传出争吵的声响,接着就是很细微断断续续的哭声。
再就是沈思漓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眼眶通红,像是狠狠哭过一场。
还被高靖远抱着出门。
丫鬟们交换着视线,茶室内激烈的战况可谓是不言而喻。
沈思漓感受到周遭的视线,白面绯红,羞涩地把头埋进高靖远胸膛。
回到红枫院,高靖远阔步回到卧室,屏退奴仆,将人轻放在炕上。
沈思漓欲言又止,勾住他的小指头,语气柔缓地低声说道:“侯爷切莫大意,我觉得对方不单是冲着你来的。”
高靖远垂下头回握住她纤长的指节,在她身边坐下,声线暗哑道:“两年前他们想趁我在家养伤之际下毒暗害。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回又策划着引起我与陛下君臣相疑。”
沈思漓侧头靠在高靖远的肩膀上,低叹道:“敌方手眼通天,能将势力悄无声息地渗透军营和侯府,绝非等闲之辈。要我看舒王遇刺一案,就是敌方设计的一石二鸟之计,想要除去陛下的左膀右臂,好顶上你们的位置。”
高靖远暗暗吃惊,沈思漓竟知晓舒王遇刺案的内幕。转念一想,沈思漓是沈濯的侄女,装作不知道才有鬼。
他在想这一石二鸟之计,既废了陛下的智囊军师舒王,又能趁机将他这个禁军统领拉下马。
至于是想单纯爬上他们的位置,成为天子近臣。还是为了趁着陛下还没坐稳江山前,废去陛下的左膀右臂。
若是冲着陛下去的,那对方最终目的就是谋朝篡位,另立新君。
高靖远眉头紧蹙,思绪繁杂,肃声说道:“对方手段了得,蛰伏两年,在我们大婚之日突然又有了踪迹。我带兵往永潭方向追了许久,才擒获一人,可惜还是让他服毒自尽了。”
沈思漓撑起身,忽然觉得不太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永潭?那三十多人中有三成出自永潭以及周边县城!我猜想成婚那日对方就是刻意将你给引走,企图令皇家蒙羞。”
高靖远的眼眸骤然张大,眸光明亮了起来。
“是了,从仆役身上开始调查,看看他们进侯府前都在哪里调教过!”
高靖远迫不及待就要去望月楼跟进审讯的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沈思漓一把抓住。
沈思漓凝思几瞬,手指紧了紧说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倘若追寻不到对方的踪迹,我有办法让对方势力浮出水面,侯爷可愿相信我?”
高靖远毫不迟疑地答道:“自然愿意。”
沈思漓盈盈一笑,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着。
高靖远低头睨她,蹙起了眉心:“这太过风险,断然不行。”
沈思漓漫不经心地地耸了耸肩:“侯爷可有别的法子?”
高靖远眼皮子一颤,默然不语。
沈思漓见他半天想不出个办法,眉眼含笑着将人推去望月楼监工。
等确认过高头大马的高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沈思漓倏地松了口气,转身回到房内。
莫莉端着一盆炭火推门而入。
她将炭火添入熏炉,凑到沈思漓身边,暧昧地对她使眼色。
“你们?”
沈思漓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莫莉在问什么。
她神情疲惫地摇了摇头,笑着轻捏了把莫莉的脸肉:“想什么呢,高靖远精明老练,我可是废了不少力气才打消了他的疑心。”
府内骤然出现三成的空缺,平日里交好的好友突然间被新上任掌家的侯夫人没缘由的给扣下了,一时间余下侯府奴仆人心惶惶。
莫莉依照沈思漓的安排,放出口信称那些被扣下的都是被侯夫人查出犯了过错,过些日子要发卖出去。
若是有人能提供这些人犯事的证据或是线索,一经查实,重重有赏。
府内下人听闻后纷纷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不少人检举起平日里就与自己不对付的那些人。
栗桃逐一记录在册后交由沈思漓过目。
等沈思漓依照八字**重新调整过内外院的职位,经王太夫人准许后便执行了下去。
直到傍晚。
府内各岗职恢复井然有序。
高靖远点了两个侍卫守在红枫院外,防止下人吵到沈思漓面前去。
隔绝了屋外的纷纭杂沓,沈思漓侧身将手搭在浴桶上,整个人浸泡在热水中,逐渐松弛了下来。
她将目前的情形在脑中汇总复盘。
在侯府待上的这些些时日里,她越发觉得高靖远没有谋逆的由头,否则以他那个脑子,也不至于叫人耍的团团转。
再则是连高无定那个纨绔衙内都能将高家代代传承护国安邦的精神传承铭记于心,可见高靖远没少教导孩子精忠报国。
更遑论高靖远要是想当皇帝,应当多与文官交好,笼络胤都势力才对。
可莫莉探听来的,与定安侯府联络亲近大多仍是原平旧友。
他要是想扶持孩提小儿的太子上位,让王皇后垂帘听政,自个当摄政王。那两三年前就该对圣上下手了,这时候都该传出龙体抱恙的传闻来。
不管怎么想定安侯好像都没打算谋逆,更别说拿到东阳长公主想要的证据。
她想要自由身,只好硬着头皮查清幕后黑手,再跟东阳长公主邀功身退。
既然高靖远对她起了疑心,不妨顺势引导高靖远往下查,不然光凭她自个,十条命都不够使的。
想着想着,沈思漓缩进被窝里恍惚间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星辰已然跃上夜幕。
玉梅送来晚膳,传来消息说高靖远将尤嬷嬷调去望月楼伺候,若没有要紧的事也不许她出望月楼一步。
沈思漓对此举措并不意外。
没有哪个心大的主子还敢将背叛过自己的婆子放在身边贴身伺候。
尤嬷嬷受制于人不假,却也是真的背叛对主子下了手。
倘若她一开始就告知高靖远,也许早就能将家人救出来,不至于越陷越深。
除此之外,奴仆们议论的最多的就是侯爷龙虎精神,情难自抑在茶室就与夫人共赴巫山。
谣言传播之迅猛,让沈思漓叹为观止。
不过她没空理会这些传言,当务之急是要找出何家兄弟的藏身之处,设法将人救出。
否则对方一旦知晓府中眼线尽被摘除,恐怕会杀人灭口。
沈思漓坐到书案前,唇上横了支毛笔,单手支着脑袋,正苦思冥想着。
尤嬷嬷身为家仆不能离府太久,否则不好与王太夫人交代。
对方也不会冒着风险,带着昏厥过去的尤嬷嬷贸然出城。
那么关押何家兄弟的地方,定然还在胤都城中。
她对胤都城不太熟悉,想了想还是派人请高无定帮忙画出胤都城大致的街坊舆图。再标出尤嬷嬷每次与对方见面的地点,在交汇范围内,找出有很大水流经过的地方。
接着她翻出细作的身契。
他们基本上都是被人牙子转卖而来,签的是死契,入府前的名字与身契也对得上。
这些人户籍地大致来自于十堰、永潭、光州三处地方。
而人牙子分别是游走于十堰的梅依,永潭余华婴,光州的刘尚英。
高靖远刚回屋,就见沈思漓披着毛氅正挑灯提笔书写着什么。
看着妻子的一双白皙嫩足露在外头,足尖都被冻得有些青紫。
他满心疼惜,将身上披风盖在她的腿上:“夫人在写什么?”
“我在想他们户籍上会不会有关联。”沈思漓顺口答完,才反应过来,“侯爷审问完了?”
高靖远伸手拧了拧眉心,喟叹道:“问完了,他们知情的不多,只知道是被人牙子挑选后精心调教过一阵再送上侯府。女子在头上簪花以作标识,男子则是在手背上抹黑粉。尤嬷嬷认出记号后会将人收下,不过大多都是安排在外院侍候。”
“侯爷可以先从这三个人牙子下手,你看……”沈思漓耸拉着脑袋拿起纸稿给他看,指着纸稿上的名字,瓮声瓮气地说,“您再帮我瞧瞧,这些村落之间距离近不近?”
“山燕村……跳石村……”高靖远审视着纸稿上的村落名顿觉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一念之间,他眼神瞬间清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将纸稿攥地紧紧的:“这些人……与两年前的叛贼来自同一个地方!”
沈思漓还没来得及说话,高靖远一个阔步又风风火火的往望月楼方向疾速跑去。
高靖远一夜未归。
好在次日终于有了好消息。
次日一大早,高靖远带着一沓口供拿给她看。
那些被安插进侯府的仆役中大部分都是叛军的亲人。
他们家中贫苦,有人同他们说他们的父兄在胤都混得风生水起,存了些银两要接一家人去城里面享福。
他们也的确在城里过上了舒服的日子,却突然收到消息说他们的父兄得罪了定安侯高靖远惨遭迫害。
起初他们是不相信的,直到有追兵将他们的父母残忍杀害,只剩下他们幸运地逃过一劫,这才不得不信。
同时他们也仇恨上高靖远,暗暗发誓要为家人报仇。
就在这时有目标一致的好心人愿意出手相助,愿意将他们精心培养过送进侯府,命令他们耐心蛰伏等候报仇的时机。
沈思漓趴在床榻上看完口供只觉得叹为观止,感叹对方真是排了一场连环好戏,利用这些人的仇恨让人心甘情愿地为其卖命。
她和高靖远说起聊起这事时,大胆猜测对方使得离间计,怕不是两头蒙骗。
对这些受蒙骗的仆役是一番说辞。
对那些叛军又是另一番说辞,想必大概是说舒王手段残忍害了他们的家人。即便有不相信的,回乡探亲时找不到家人,也不得不信了对方的鬼话。
高靖远听完猜测也觉得可能性很大。
当年事发之后他曾百思不得其解,叛变的将士基本上都是在东大营入伍多年的老兵,搜查他们的住所也没发现多余的钱财,和任何可疑书信往来,不然也不会至今仍是悬案。
既不是遭人收买,也不是受人指使,被人利用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现在有了搜查的方向,他选出亲卫分兵两路探查,一路根据仆役的口供潜入三地探查线索,顺便寻找人牙子的行踪。
另一路则是在胤都城追寻何家人被关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