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笼 第39章 第 39 章

夏始春余，白昼渐长。

春装换夏衫。

涪江两岸垂柳葳蕤，波光粼粼光芒万丈。

端午当日，参赛龙舟划破涪江，阵阵擂鼓声和齐鸣的呐喊声争锋相对。

禁军护送天子使者派送枭羹至文武百官府邸。

送至沈府时，高靖远顺便上门交换双方庚帖，压在供桌香炉下，陈设供品焚香祈祷。

虽说皇家赐婚，可该走的章法也不能落下。

不论是吉是凶，影响不了大局走向，该成亲还是得成亲。

城内热闹，东阳长公主一早进宫去了。沈思漓带结姨娘一同出门，去往镇国公府。

薛明晖虽成功退了亲事，大肆庆祝了一番。杨家自认理亏，不曾说什么，关起门来避避风头。

没承想城内风向一转，反倒是那些光风霁月的士大夫义愤填膺起来。宣称杨世光与吴家女之间不过捕风捉影，未婚妻子竟然趁着杨家出事，就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要求退亲。

倘若世人皆效仿薛明晖退亲之举，轻易退婚，置大晟礼法于何地？结两姓之好又何须三书六礼？

一时间薛明晖成了酸儒书生的众矢之的，有说她善妒的，也有讲她寡廉鲜耻。以至京中贵女趋之若鹜，多家端午宴会竟无一家送贴邀请。

高无定倒是时不时送帖子来说要上门来，都被薛明晖推了回去。

往日薛府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沈思漓领着结姨娘才进角门，便被管事热情的迎了进去。

薛府下人皆知沈思漓是自家大小姐亲收的小徒弟，也算是半个自家人。连着上门了足月有余，日日勤勉习武，有时累到站着睡过去也不曾抱怨一声，大家都看在眼里。

薛府女婢皆为军中士兵家属，男仆大多则是军中受了重伤退下来的将士。管事的齐管家当初就是薛将军手下亲兵，奉命看顾薛家独苗。

齐管事笑得看不见了眼，道：“沈姑娘来的正好，大小家才发了好大一通火，凭谁劝都不好使啊。”

“那该如何是好？”沈思漓打趣道，“你们都劝了无用，怎我一来便能灭火了？”

“您冰雪可爱，大小姐疼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冲您发火呢。”齐管事向结姨娘看去，顿了顿道，“这位夫人与您眉眼相似，想必是令堂吧？”

沈思漓与齐管家经常打交道，是以言语之中并无生疏客套。

结姨娘颇为紧张，她身份卑微不曾与人交际，一时间无语凝滞。提着满满一筐的青梅，指尖不自觉的紧捏。

莫莉观结姨娘神情，与她贴的更近了些，安抚结姨娘。

沈思漓颔首道：“今日端午，我带阿娘来府上蹭饭，不介意吧？”

“沈姑娘说哪里的话，”齐管事点头哈腰道，“您无惧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仍大方与我们姑娘来往，比起从前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实乃真心人呐。遑论蹭字，哪怕您带着令堂小住都行。”

“诶，小住就不必了。我们也不白吃你们家的大米饭，我与阿娘起了个大早，亲手裹角黍给师父送过来。阿娘知道师父喜欢吃青梅，特意托人从潮珠送来些。”沈思漓微微侧身，莫莉从结姨娘手中接过青梅，掂起提梁盒一同交给齐管事。

齐管事接过沉沉的竹筐、提梁盒，忙不迭笑道：“沈姑娘与令堂有心了，大小姐定然欢喜。”

莫莉福了福身，柔声道：“光薛大小姐欢喜还不够呢，您差人到马车后头再拿两筐角黍与青梅。同府上的哥哥姐姐们一块分了吧。”

齐管事招呼人蒸热角黍，再将青梅洗净了给薛明晖处送去。

薛明晖正躺在榕树树荫下，拿帕子蒙着脸摇晃着曲角躺椅。

齐管家将人带到，温声退下处理府中事务。薛明晖身边服侍的丫鬟们都站在廊下侍奉，看见沈思漓来，含笑恭敬地行礼。

沈思漓微一颔首，立于庑廊下温声地说道：“师父，日上三竿你怎么还睡着呢。”

薛明晖听到声，骤然弓起身拿开脸上帕子，不可置信地看向声音传来方向，她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同东阳一块赴宴去了吗？”

薛明晖心下感动，往日里跟在她身边溜须拍马的贵女，在听闻她被安上妒妇的名号后心照不宣地冷待了她。

这样也好，患难见真情，自己总算没养出个白眼狼。

“师父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不喜宴会，”沈思漓耸耸肩，自然地说：“端午佳节，我带阿娘来师父家热闹热闹呗。”

薛明晖定睛一看沈思漓身旁跟了个婀娜身姿的美艳妇人，异族容貌特征明显，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娇娘。

“我猜到你阿娘貌美，没想到如此惊艳，”薛明晖撑起身子挪不开眼，直呼道，“来来来，扶我起来仔细瞧瞧。”

结姨娘羞赫地心花怒放，初到陌生地方的紧促情绪在薛明晖的夸赞下消散而去。

“我来我来。”沈思漓亲自扶正薛明晖站起，却被薛明晖一把推开，一溜烟地闪到结姨娘跟前。

“姨娘绰约多姿，风韵犹存呐。”薛明晖目光清澈，由衷地欣赏结姨娘容颜。

卢夫人不喜下人夸赞她的容貌，她已经许久没被人赞赏过了。

而薛明晖言辞真挚，并无冒犯之意，结姨娘扭捏道：“薛小姐过誉了。”

薛明晖顿时想到了什么，回首对着沈思漓啧啧摇头，神色中满是可惜，道：“好竹出歹笋呐。”

沈思漓嘴角抽抽，突然觉得牙根痒痒。

莫莉及其他侍女掩唇偷笑，乐不可支。

得知结姨娘特意送来她最爱的青梅后，薛明晖一扫阴霾，攀着结姨娘聊起戎北靖边和原平的风土人情。

两人一见如故聊得尽兴，结姨娘怜惜她幼年失孤，许诺经常给她做些原平特色吃食送来。

旁的沈思漓倒显得多余，她几次三番实在插不进去话，挫败的与莫莉边上比划起招式来。

用过午饭，结姨娘采买来的青梅太多，天气渐热放久了易腐坏。结姨娘干脆领着丫鬟们教她们怎么腌制青梅。

靖刀沉沉，沈思漓稍作休息，她手腕吃重不断来回揉捏着。

薛明晖见她揉按不得其法，牵着沈思漓的手指出穴位，以柔劲按之。

沈思漓问薛明晖：“师父，我怎么感觉你在避着表姐？”

薛明晖成为她师父前已经不常与东阳长公主来往，拜师后两人甚少见面。

每次相会面上一切如常，她反倒琢磨出尴尬气氛。

薛明晖手中一顿，好半晌才反问道：“你知道大晟边防群狼环伺，百年间却不曾失守的原因吗？”

沈思漓摇头。

边防军威武，与东阳长公主又有什么干系。

“太祖出身乱世，异族进犯，国将不国，山河飘零。”薛明晖顺着发髻抚摸她的脑袋，道，“自开国起，太祖便立下训言。边军将士保家卫国护民，是大晟最后的底线，粮草不可懈怠，亦不许宦官监军。哪怕天子皇位拱手让人，也不可调动边军参与内斗。”

“天子信赖薛家，是以薛家报以忠心死守大晟疆土。只听命陛下行事，立场必须中立，不涉党争。东阳暗中推动陆砚进宫，我心知肚明，既然立场不同，合该保持距离才是。”

沈思漓又问：“高家也是边军出身，岂不是破了规矩？”

薛明晖嘲弄地哼哼两声，道：“所以高家回不去了。”

“此话怎讲？”沈思漓好奇道。

薛明晖思忖着沈思漓将来是定安侯府主母，早些知道也没什么。

薛明晖整理语言，慢慢说道：“先皇病重，废太子与三皇子势如水火。一个是皇后亲生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可惜暴虐无能。另一个则是宠妃所生三皇子，能力强且外祖父是百官之首的张相。三皇子风头强盛，废太子这才狗急跳墙意图逼宫篡位。”

“而陛下还是二皇子时，仅有才貌双全、智谋无双的六皇子追随为其出谋划策。为得世家支持，陛下与太宜王氏联姻，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母族。而高侯爷母亲与第一位夫人皆是出自太宜王氏，两家姻亲紧密，自是一同扶持陛下登基上位。”

“新帝登基，高家几次提出想回原平。反正都被陛下驳了回去，让他安心在胤都享乐。”

“你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既要从龙之功，又放不下嘉雁关基业。只能眼瞧着原平军，拱手相让姓李的了。”

沈思漓听明白了。

是了，边军已动有违祖训。高家既然站队皇子，难保将来再涉夺嫡之争。

“太祖心里想着的是家国大义，黎明百姓。”沈思漓大为触动，摇头感叹道，“史书上多的是帝王为了九五至尊的位置，割让国土利诱别国出兵对付自己人的。”

薛明晖靠在门扉上，咬下脆青梅，朝沈思漓挑挑眉。

沈思漓意会，抽出靖刀站在庭中宽阔空地上。

结姨娘封坛的手一顿，远远望着沈思漓笔直的背影，喃喃道：“阿漓不才休息没多久，怎么又拿起刀来了？”

“姨娘别担心，薛小姐下手有轻重的。”莫莉宽慰道。

薛明晖身边侍女附和道：“习武之人都是练出来的，沈姑娘已经很不错了。”

听她们这么说，结姨娘见沈思漓与薛明晖打的有来有回，勉强松了口气。

晚些时候，薛明晖带着沈思漓等人沿着涪江观赏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美丽景色，感受着端午的气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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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端午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