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眠依旧冷着脸,站上那平台的正中。
这一处平台底部绘制着一幅八卦图,内部有什么东西正流动着,鲜红似血,缓慢推动着这一幅八卦图运作。
那震字停在她脚下,季眠顶端的天空瞬间批下来一道惊雷,她随意提着剑一挡,只留下一缕青烟,她这边天雷滚滚,阴雨迷蒙。而季之桁站着的另一头为巽,一瞬升起一阵狂风,急急将周围的落叶卷起,把季之桁团团围在里面。
一道紫色的雷光劈过,自那风中将空间劈开,一瞬散去。
季眠还不曾见过季之桁的脸,先前交锋也不过是用她的下属打了个照面,一直没有见到本尊。
季之桁和她长的不太像,到底也没有多亲的关系。她似乎和想象中的样子不大一样,没有阴翳的眉眼,没有低沉的气质,却又一双明亮的眼,眸中亦是血红,只是那一抹红色并不似血液一样深沉,更像是霞光中一点亮红。
季眠叫她的名字。
“季之桁。”
季之桁将佩剑放在掌间,在和季眠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情绪开始转变复杂。
“姐姐。”
“我们打一架吧。”
季眠却将黑谳收进去,浑身的戾气收敛起来。
季之桁见她收剑,自然是不依的。
“离生序就在我手中。”
离生序,一个一直存在于话语之中的东西。季之桁将这东西从袖中取出来。
十分小巧的一个东西,远远看过去不过手掌一般大小,上面隐约发出异光。
于是季眠便不得不打。
很少人见过黑谳出鞘的模样,季眠几乎从未拔剑出鞘,她只是拿着黑谳,一招一式,游刃有余,将季之桁发出的凌厉攻势轻飘飘地远离打回,甚至没有出招,就已经让对面的季之桁浑身冒汗。
季眠就像站桩似的,站在原地不动,手中的黑谳在她眼花缭乱的动作下四处格挡,脚下的八卦阵也随着时间变换而改变方位。
虽说季眠并没有出招,可这样剧烈的交锋也令季之桁感到吃力,她武力本就不算太好,打了一个半时辰之后开始力竭。正”值此刻,地下的八卦阵刚好转到了坎位。
季之桁所处的那一半天空开始布满阴云,骤然见下起瓢泼大雨,那雨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不给人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
季之桁闻声回头,就已经看到近在咫尺的水流,卷起来的部分像一只能够吞吐天地的猛兽,长着能够吞吃天空的大口,眼看着就要把季之桁当作自己的食物一样吃进去。
季之桁在惊慌失措中扬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剑气,也跟着被吃进了潮水中,于是她在巨大的恐惧中闭上眼,等待窒息感袭来。
可事情并未如她所想,她稳稳落入一个人的怀抱中,水流的声音就在耳畔,只是近不了身。这人身上有火烧过的味道,身上凑近一些,倒能闻出一道清甜的花香。
她知道这是谁。
季眠护着季之桁,怀里的人一动不动,默默地把袖中的离生序交给她。
“我不甘心。”
季眠不知想到什么,出声宽慰。
“你还有的是时间,阿桁。可我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没有时间了?”
季之桁听到这句话匆忙睁大双眼,想要把季眠的神情看清楚一些。只能看到对方抿紧的唇角。
“没什么,阿桁,你不要再做傻事。你一直拦着我,跟着我一步一步走,可曾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季之桁被戳中心事,不再追问下去。
二人停在一个安全的角落,季眠回头看了看,好像在看古城中那一间医馆的方向。
或许也不是。
“我要回魔教了,你要跟我一块回去吗?”
开口的人是季眠,她孤零零站在角落里,背影有些孤单。
“不必了。”
“好。”
季眠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又停留了许久,这才从另一边离开。
季眠御剑飞行,在天空中凝成了一个小点。她方才站着的那个地方却突然出现了一抹纯白的身影。
林清也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将手中佩剑握的很紧。
“骗子。”
空荡荡的山洞里,回荡着她一个人的话语声。
季眠一刻未停,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赶路,回到了魔教之中。
五月初三,月光还不是很明朗,雾蒙蒙的,像是长了一层绒毛。距离季眠必须和林清也再次见面的时间还很长。
其实也不是非得要见,只要季眠想,其实她有的是办法规避这次会面。
或许她们两个人之间不见面才是最好的,因为这样对林清也不太公平。
季眠不是什么穿书人,她只是重生了。
在传入幻境的那一刻,无数记忆涌了上来。那一刻,她只想逃。
她那被埋葬焚毁的故国,她那被遗弃的生母,她的亲朋,她的好友,在一夜之间全部刀剑相向。
而她,当时苍麓最尊贵的小公主,成为了天下人唾弃的邪魔。
这倒也罢了,这一切本就是她该承受的。
可林清也呢,她和林清也之间的纠葛,只她一人知晓。
她拥有的记忆林清也没有,她们之间的回忆,林清也也还没有记起来,再相处下去,对季眠也好,对林清也也罢,都不好。
到最后的那一刻,季眠怕自己真的会心软。
魔教内部三宫建设方位如同拱卫主殿,而崔黎的深砚阁距离主殿最近,也算是政治中心的位置。想比其她二位,这位宫主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武力,只是能言善辩,最善蛊惑人心。
季眠对崔黎的印象不太好,于是也不常同这人走往,今天却是头一遭。
深砚阁侯门的侍女见了她,似是有些惊讶,但还是守礼,朝她行了一礼,便进了里面通报。
崔黎见了她亦是一副吃惊的模样,她沏了壶茶,好生招待起这位教主。
季眠只是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抬眼,血眸散发威慑。
“崔宫主,可否让我见一见您的老师?”
季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目光炯炯,动作随意散漫,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崔黎本打算作势遮掩,见她这神色,竟觉得季眠似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您是从何听到这样的风声?”
季眠扯了扯唇角,表情实在怪异。
“我的眼线遍布天下,怎么就不能够知道?”
“我去请。”
其实季眠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也知道对方的身份,再详细一些就不太清楚了。
崔黎对她这位老师一向言听计从,许多事情都出自这人之手,她总得要探探这人的虚实,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崔黎领着她进了深砚阁内部,穿过大大小小的长廊,走进一间不太起眼的书房之中,她伸手推动了书柜上的一卷竹简,眼前竟拉出一道暗门来。
崔黎毕恭毕敬地敲门,轻三声,重三声,像是二人之间独特的暗号,于是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崔黎的老师,或者用更准确的称呼:苍麓国的太女,季长璃。
苍麓灭国之时的国君乃是季长清,再下来是长公主季霜迟,季长璃,还有一些或许逃脱,或许死于那一场祸乱之中的皇嗣。
季霜迟对苍麓的皇位没有任何想法,自请退出,受封长公主,却仍旧抵挡不住她因为才貌双全,在民间和朝中都十分有威望的事实。众人都觉得她是受人胁迫,逼不得已才退出这一场政治纷争,多多少少都憋着一股劲,要等着她东山再起。
季长璃就是在这样的权衡之后被立下的继承人。
季眠对这位的印象不是很深,也就在上一世,自己生命将要尽时见过这人一面。
季长璃和季霜迟长的很像,换言之,她就像是季霜迟的替代品,是一个很好的下位,大家都在她身上找长公主的影子,却不曾注意到她亦有自己的野心抱负。
季霜迟是个很随性的性格,根本不愿受朝政拘束,所以也不会生起要走上那个位置的想法。季长璃却不同,她野心勃勃,蓄势待发,心甘情愿做那个影子,只愿抓住自己的机会。
季眠将记忆中的,历史中的季长璃和眼前之人重合。季长璃亦对着她一笑。
“进来聊聊吧。”
暗室的门在崔黎身前被关得严严实实,她站在门口守着,将一切可能的危险隔绝在外。
季长璃不爱喝茶,但特别喜欢下棋。这密室暗无天日,通风的口都没有几个,只点着几盏烛灯,看起来还因为有来客而多加了几盏,但看着也不太亮。
桌上摆着一个残局,季长璃就拿着手里的棋谱按着摆,而后沉思着捻起棋子。
“你知道了多少?”
“你的身份,你的目的,你想要的东西,和你现在在做的事。”
“那如今我们见这一面,你又是为了什么?”
季长璃不紧不慢地落子,并没有一丝惊慌的情绪流露。
“你想要离生序,我也想要离生序,可离生序散布在世间,你并没有线索,所以一直派季之桁跟着我。我受够了你的监视和阻挠,想要和你合作。”
“合作?”
季长璃终于抬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你合作?”
“世人只知离生序乃是世间至强的利器,却不知道离生序分为五部分,又是如何使用,如何解开。”
季眠拿起季长璃放下的那一颗黑棋,落下一个角落的位置,很不起眼,却暗暗改变了棋局的动势。
“你一直在找方法,却遍寻不见。可我知道,这个筹码,姨母觉得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