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审判庭,昏黑的监牢中。
晏清舟的四肢被锁链束缚住,虚弱无力的身体被锁链强行悬吊起来,地面晕开一大滩深红,在这无人且冰冷的监牢中,病情反复发作,他不知吐过多少次鲜血。
冷,不是疼痛,而是深不见底的寒冷,在无光的黑暗中,晏清舟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昏迷,还是清醒。无论是睁眼,还是阖上双眸,眼前都是漆黑一片。
“咳、咳……”就连咳嗽也变得低弱无力,血液从他的唇角滑落,滴在地板上,与深红的印痕混为一体。
现在过了多久?几日,亦或是几个月?闻心现在过得如何?思绪如同海中的浮萍一般漂浮不定,少女的侧脸在他的脑海明灭,就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让晏清舟支撑到现在。
隐约地,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点光亮,就像一道刺穿眼球的光箭,因为长时间困在黑暗里,再加上灵力被封,对突如其来的光线感到不适应,他的长睫下意识颤抖了一瞬。
“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晏清舟。”
一道明亮的女声传入耳中,晏清舟知道,温灵羽又来审讯他了。
“我说过,搜魂……对我没用。”他双唇翕张,发出微不可闻的气音。
青年的脸色苍白无比,墨发如丝带般在额间垂落,他努力抬起眼眸,寒冰般冷冽的目光直视女子。
“确实,”温灵羽扶额,“每次一用法术,你就自燃神魂,不愧是玄清剑尊,想从你的脑中挖出线索可真难。”
晏清舟紧抿双唇,没有回应她的话。
“流霜宗的人上午刚来过,真没想到,你居然扛住了他们的鞭刑。”温灵羽不禁感慨。
晏清舟看得出来,她的眼中充满对将死之人的怜悯。
以这副身体的状况,他恐怕是熬不过明日的冰针之刑了,思此,晏清舟眼神一黯。
他忍下肺腑间火烧般的钝痛,沙哑着声线:“你来此处,有何用意?”
而温灵羽只是微笑着,平静无波的双眸注视着他:
“我是来送你一程的。”
顷刻间,鲜血泉涌,溅射在女子的脸颊上。
晏清舟的胸膛被她的手刺穿,窒息般的锐痛如海浪般袭来,几乎摧毁他尚存的意识。
“你——”
还未等他质问,温灵羽手指翻转,指尖嵌入血肉中,硬生生挖出了晏清舟的心脏。
而女子看着濒死的晏清舟,笑而不语,鸦青色的长裙被涂抹上一层浓厚的血色,手掌中,一颗鲜红的心脏正“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尚有余温。
就在意识模糊之际,晏清舟脑海中响起了一道传音。
“会有点痛,你忍忍。”
……
次日,清晨。
喻闻心打了个哈欠,起身,继续今日的训练。
这两天,景安尘事务繁忙,在审判庭和星陨谷两头跑来跑去,实在腾不出身顾及她的修行。
对此,喻闻心也表示理解。仙剑大会在即,还有个审判庭驻扎在自家门派里,而且今天就是晏清舟的处刑之日,景安尘居然还挤出了一点时间回竹屋,指点她的招数。
要是普通人早就过劳死了。
“你真是一点也不关心你前师尊啊。”景安尘揉了揉太阳穴,坐在大厅的木椅,眼里满是掩不住的疲惫。
喻闻心悠闲地给他斟了杯灵茶,问道:“剑修皮糙肉厚,绝对不会死,我相信他。”
听到她这话,景安尘诡异地沉默了一会。
“阿心,你对他感觉如何?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心话。”
少女将茶壶放回原位,身体顿了顿:“我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讨厌。”
景安尘认真地凝视着她:“我很好奇,你讨厌他什么?”
“讨厌就是讨厌,不需要理由。师尊您做掌门这么久,也遇过这样的人吧。”她淡淡回答道。
“魔修?”
他看向喻闻心,眼神复杂,“所以你们实际上相处得不错吧。”
喻闻心差点呛死,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为什么您会这么觉得?!”
“你看,你们就连性格都如此相似。嫉恶如仇、嘴硬心软、心怀天下——”
“您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心怀天下了?!”
虽然前面两项也很离谱,但心怀天下……喻闻心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景安尘会得出这种结论。
“嗯,”青年浅笑着,“假如有一天,神洲濒临毁灭,但你拥有拯救苍生的力量,可使用力量的代价是牺牲自己,你会为此献身,成为庇佑天下的神女吗?”
他注视着喻闻心,似笑非笑,期待她的回答。
毫无疑问,这就是经典虐文的二选一“难题”。
喻闻心没有立刻回答,抬头,正好和景安尘对上了视线——那眼神,就像看白痴一样。
“我会先剁了让我做选择的人。”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好吧,现在你杀死我了,”景安尘摊摊手,“然后你该如何抉择?”
她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斟上一杯满满的热茶,一边喝,一边回答:
“我很惜命,我不会牺牲自己。但人是群居动物,让我一个人活着也很难受。所以,我不能死,其他人也必须活着。”
我全都要。
这就是喻闻心的答案。
听着她的回答,景安尘若有所思,上下打量她,忽地掩嘴笑了出来。
“你这不是和晏清舟很像吗?”
喻闻心瞥了他一眼:“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他只会毫不留情牺牲身边的人。”
“我是说‘心怀天下’这里,”他轻轻点了点喻闻心的额头,温柔地笑着,“在这个目标上,你们两个只是同道殊途。”
同道殊途……这已经是很恐怖的差异了好不好。
【就算是我,也不会随意牺牲亲朋好友,我会寻找两全之法。】
沉寂了几日的男声在脑中响起。
听上去,因为她的刻板印象,晏清舟又难受又失落。
“哦,知道了,回去吧,没用的东西。”
对面变得寂静无声。
好歹也是玄清剑尊,总不至于躲到精神空间的角落里哇哇哭吧?喻闻心腹诽道。
她用力摇头,试着把这崩人设的场景抛在脑后。
“说起来,师尊,你为什么忽然和我讲起晏清舟?”喻闻心有些疑惑,总不可能刚行刑完,难道她那个前师尊真死在冰针之刑中了?
不知为何,景安尘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就在昨日,在温灵羽和严策他们的私刑中,他重伤身死。”
应该是悲痛的话题,但景安尘的脸上透着尴尬,以及一丝心虚。
“师尊,难道是你负责动刑?”
“不,”景安尘别开了视线,“你……介意竹屋里多住一个人吗?”
“啊?”
景安尘要收师弟师妹了?噢,这也正常,收就收呗,至于一脸准备生二胎的表情吗。
思此,喻闻心突然想起他方才的二选一难题。
合着问的不是她是否愿意拯救苍生,而是能否牺牲自己作为独生女的幸福,容许家里多个弟弟妹妹啊?
她有些无语。
“住就住呗,别把我的底子透出去就行。”
只要他不说,剩下的伪装喻闻心自会解决。
“不是……”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诡异地沉默片刻,“我问你,你真的讨厌晏清舟吗?”
喻闻心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我一次——”
倏地,少女心中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不是吧?
“难道住进来的那位‘贵客’,是晏清舟?!”喻闻心震惊得音调都高了几度。
景安尘不仅没有反驳,还沉重地点了点头。
……
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青年,喻闻心脸都黑了。
“你让我帮忙照料他?!”
“冷静,冷静,”景安尘按着她的肩膀,“我知道这很难为你,但放心,容烟也会过来帮你的。”
“退一万步,他就不能去容烟那里住吗?”喻闻心被气极了,面无表情地问道。
景安尘语重心长地说道:“先不说白晴会不会认出他,容烟……她并不是很想分出自己的洞府。”
于是,作为师兄,景安尘只能承担起这个责任了。
“况且,你们也算是旧相识,住同一个屋檐下,也好相互照应……”
“哦。”
完全变回了临安城时的状况了呢。
她厌恶地瞥了眼床上的青年,“温灵羽为何救他?”
“流霜宗的魔修一心想他死,温灵羽认为流霜宗太激进了,担心晏清舟所言非虚,于是便出手让晏清舟假死,试探流霜宗后续的行动。”
看上去有些冲突,但又好像是那家伙做得出来的事。
能无差别对凡人和其他弟子使用搜魂术,自然也能放罪人一马,放长线钓大鱼。
怎么就不能当反派当到底,顺便把晏清舟弄死啊,喻闻心有些不满。
“不过,我担心她会这里出手,袭击竹屋,你最好时时刻刻都戴着那条珠链。”
喻闻心郑重地点头,事实上,不用景安尘提醒,她也会戴着的——她已经被各种幻术和幻境搞怕了。
“若是攻击术法,以你的能力可以招架一二,但幻术就难了。”景安尘无奈地叹气。
“话说,师尊,”喻闻心疑惑地问道,“这里是星陨谷深处腹地,而且还是您的地盘,她作为太玄宗长老,贸然闯进来,真不会被本宗问责吗?”
“问题就在于,她不是第一次被问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