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一刚入学,除了和几位初中同学再续前缘又成了同学,季长生第一个认识的其实是陈魏。
陈魏是他的第一任同桌,一天到晚呆在一块,关系不好很难,渐渐地,也相继认识了他的朋友。
那会儿大家都刚刚入门,没有泾渭分明的团体,没有来自老师的偏爱与印象,没有不动如山的排名,正是未来有无限可能的时候。
陈魏是个目标明确的人,很快就在所有他可以发挥的空间崭露头角。
他熟识许多人,和所有人都能说得上话,哪怕是班上最沉默寡言的人,也会愿意和他交谈。
他是所有老师心中最刻苦努力的学生,班主任时常与他促膝长谈,俨然一副对他充满殷切期望的模样。
他是谦和的,友善的,也是胜券在握的。
市里面第一次评优,首先要过的关就是班级推选。
班上前五都是候选人。陈魏紧张得手心冒汗时,就看到季长生正手速飞快地赶着今天的家庭作业。
台上的匿名投票正在有序进行,负责的同学一边打开匿名纸条报票,一边在候选人的名字底下画正字。
陈魏的票数遥遥领先。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连串季长生的名字就让他变了脸色。
最后,季长生以一票的优势越过他成为得票最多的人,获得了参加市级评优的资格。
“作业写完了,厉害不。”季长生盖上笔帽,甩了甩长时间用力酸痛的手腕。
陈魏如梦初醒,嘴角艰难地咧了咧:“恭喜你啊,票数最多。”
“哦,那个啊。”季长生视线向黑板望去。
他也不是聋子,当然听见了自己票数最多,特意跟同桌扯作业的事,也只是希望转移对方的注意。
朋友在他这儿向来如此,竞争的时候公平竞争,竞争过了无论结果如何,都就此揭过,丝毫不会影响感情。
赢的是朋友,他当然为对方高兴,赢的是他,他也没理由不高兴吧,只是照顾对方心情,他肯定不能贴脸高兴,所以还是就此揭过最好。
除非那个和他竞争的人是岑宁,估计不仅不需要他递个台阶,反而会骂他竟敢多一票,闹着要他请吃辣条。
但是对方是陈魏,和陈魏相处了这么久,季长生当然发现了对方心思比较细,也就稍稍收敛了自己直来直去的性子。
“别想这个了,下次还会再评呢,下次我也许就没这好运了。”
“下次你可就要比我多不止一票了,”陈魏开玩笑道,“对了,你这次拉票了吗?”
“拉票?”季长生说,“谁理我,我想拉也拉不到啊。”
“是,毕竟他们和你早就认识,也不需要你拉,主动就投你了。”
这坎是过不去了,季长生没说话了。隔了一会儿问:“我要去买水,你喝啥,给你带。”
“雪碧吧,谢谢。”
季长生和陈魏也越来越熟,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连岑宁都有了怨言。
“你有没有觉得你喜新厌旧了?”
季长生头疼:“你别给我整这套。”
“哼,谁让你俩约打羽毛球不带我?”
季长生:“三个人咋打?”
“那我把老庄叫着不就成了。”
于是下次陈魏叫季长生去打羽毛球,季长生顺嘴就说:“岑宁也要来,带老庄一起,二对二,打吗?”
“来呗。”陈魏笑笑。
不过季长生当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和陈魏一对一。时间长了他也会随心所欲,不想打就直接说不打,陈魏也无所谓道:“行行行。”
关系的转折源自一次考试,季长生和陈魏的试卷被发现相似的错误。
“对的一样是正常,错的一样的是怎么回事?谁抄谁的,说。”
高一的班主任是一位严厉的女老师,教的是语文,拿着戒尺在桌上敲得啪啪响。
两人都说没抄。
季长生说:“没准就是巧合呢,老师,也不是没有巧合的可能吧。”
“信那百分之一概率的巧合还是信你作弊。”
季长生语气不善:“我不需要作弊。”
“难道陈魏就需要?”
季长生算是明白了,老师显然更相信陈魏,问题是,他自己也挺相信陈魏,所以才想把原因推给百分之一的巧合脑电波共振。
“作弊是要吃处分的,现在这个情况很多老师都知道,我不可能包庇你们,承认的话从轻处置,死不承认就是大处分,你们回去想清楚,放学再过来。”
出去后,季长生问陈魏:“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我没抄你的。”
陈魏说:“我也没,可能咱俩太默契了吧,就正好错一样了呗。”
“那就这样吧,让老师自己看监控去。”
“嗯,只能这样了。”
监控里的画面并不能得到明确的结果,两人都有过可疑动作。
家长也见了,话也谈了,两个人就是咬死不承认,各方的情绪都越来越高涨。
陈魏还能好言辩解,季长生跟老师直接对呛,气得老师拍案而起说要给他俩一人一个严重处分。为此陈魏还冲他发火:“你说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脾气,你冲老师发什么脾气,连累我也要跟着处分!”
“我凭什么不能发脾气?我平白无故被冤枉我凭什么不能发脾气?老师他就是什么圣人转世吗?谁惹我我惹谁!”
季长生冷静下来,想确实是自己连累陈魏,只好跟他道歉,表示自己会去再跟老师好好说说,求老师放过他俩,还请陈魏大半夜一起去搓了顿小龙虾。
那顿饭一度是季长生回想起来最恶心的一顿饭。
毕竟罪魁祸首居然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道歉。
庄诉玉也是季长生初中兼高中同学,他问季长生:“你就没怀疑过陈魏抄你的?”
季长生说:“怀疑过啊,但他说了没抄。”
他当然怀疑过,甚至最开始就有所怀疑,他只是不敢承认,以至于差点把自己都骗了。
也许是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也会看走眼。
他不敢承认,自己无非也就是个自我的家伙,他不会给任何人毫无保留的信任。
所以他假装,他从未怀疑过陈魏,陈魏就仍旧是他的好朋友,一切不会有任何转变。
隔天他去找老师求情并表示绝对没有抄袭,但老师就是不松口。
眼看着处分就要落实,陈魏彻底慌了,他找到季长生说:“我不能被处分,求求你了。”
“什么意思?”
陈魏心一横承认道:“其实我看到了你的答案,当时时间来不及了,我没多想就写上了,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而且本来我们都不承认,好好跟老师说的话,这件事就结束了,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老师会相信我们的,是你太过情绪化……但是一开始确实是我的原因,我哪知道会这样,我就随便看一眼,对不起,求求你了,我真的不能背处分。”
陈魏以为季长生是个心软的人,吃软不吃硬,所以自己如实相告,没准对方就能帮他背个锅。
但他不知道,季长生就算心软,也是要分人,分事的。
“你求我什么呢,”季长生声音冰冷,“难道我就能背处分了吗?”
“为什么我就不行,”陈魏低声下气说了这么久,有些崩溃,“岑宁炫耀过不止一次,初中他翻进学校被看背影认成了你,你直接就认下了,为什么到我就不行?”
面对理直气壮的诘问,季长生张了张口,本来想批判一下这种过于离谱的想法,最后又懒得多说了。
“你也不是岑宁。”
老师说给两人严重处分只是吓唬他们,后来还是不忍心,只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不用通报批评的轻度处分。
因为季长生和陈魏闹掰,班上的男生自然而然被划进了两个阵营,互相冷眼。
陈魏也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最熟识的人都是季长生原本的朋友,所以一旦他和季长生出了问题,原本可以谈笑风生的朋友没有一个会站他,过往愉快的经历就像是一场假象。
陈魏把这点也怨上了季长生。
高二文理分科,重新分班,两股坚不可摧的阵营终于瓦解。
分班结果出来前一晚,季长生想千万不要跟陈魏一个班,影响日后心情。
陈魏四处打探消息,拼命祈祷分班不是随机组合而是按成绩分配。
他和季长生之间有一场未打完的仗,哪怕对方压根不应战。
进入新的班集体,除了老熟人,无人知晓他们过去的事。季长生对拉帮结派没兴趣,对纠缠不休更没兴趣,他只是绝对地漠视陈魏的存在,奈何对方处处针对,总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
季长生越想越烦,死活睡不着,烦闷地把脑袋左右挪动位置,歪向同桌的方向时正好一睁眼,跟黎萧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黎萧和他是一样的姿势,两臂交叠搭在底下,撑着歪向一侧的脑袋。
对视的刹那,时间像被骤然按下了暂停键,季长生呼吸戛然而止。
黎萧倒是波澜不惊,用气音开口:“我跟陈魏不熟,也没有要相熟的意思。”
季长生把脑袋重新摆正,埋向正下方,躲开了对方的视线,许久之后才闷声回应:
“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