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间谈话,夏时安就不方便留下了。
在太监的引领下,他来到自己住的涵虚阁。陪同他前来的近卫夏小舟已经将行李拿进来了,但人却不知道跑去了哪儿。
夏时安没有着急,先换了件月白色的劲装。将墨发尽数高束后,他站在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先前明亮的眼眸此刻竟有些暗淡了,他长舒一口气,让自信的神情重新出现在俊俏的脸上,再次变得张扬而高贵。
午宴后射柳,他带了父亲庆祝他二十岁生辰的贺礼,一张专门制作的开元弓,用了稀少的黄金木和亲自射杀的牦牛的牛角。
生辰才过不久,这张弓却不能藏着掖着了。
他在屋内试着开弓,收放几次后关注起自己的一双手。京城的风水确实养人,待了十三年,他的肌肤都变得白嫩了。
这时,夏小舟也终于跑了回来。人还没到跟前,夏时安就训诫道:“皇家禁地不比家里自由,你再乱跑就回京去。也就三日的功夫,我能照顾好自己。”
“小舟没乱跑,就去了隔壁。”下一刻,瞧着就十三四岁的夏小舟从门口闪现。他鼓着小嘴靠近对方,替人理好腰间的挂穗,“主子这身好看,就是容易脏。”
“好看就够了。”夏时安平静地说,而后就转开话题,“隔壁有什么,去了这么久?”
“有个没见过的侍卫,一下就发现了我。年纪比主子大些,比崇叔小,面无表情的,有些瘆人。”
“隔壁……”夏时安回忆了一下,没记得去年在仙游宫有邻居啊。不过年初有几位受封郡王的皇家宗亲进了京,今年宫闱宴要热闹了。
夏时安没多想,过了一会儿便离开涵虚阁。
端阳午宴在一片草坪上,烈日炎炎,宫人用杉蒿和苇席搭起凉棚。褚知明看重过节的仪式,食桌上粽子、五黄、鲜果,一个不少。夏时安最喜的还是凉糕,尤其是加了红豆泥的。
这种宴席上他向来低调,毕竟又不会出口成章。不过就算他再怎么掩藏在人群中,对面的老御史还是第一眼找到他,指指点点。
对面那气愤模样,一看就是在皇帝那儿碰了壁。夏时安在都察院里名声不好,甚至在文臣心中,早就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
他对此也已经习惯了,而且能把他怎么样的又不是他们。
大半天粒米未进,这场午宴他吃了极多。嘴上不停的同时,他悄摸摸往前面望去。今日随驾的皇子除了见过面的那三个,还有五皇子和太子褚晖褚云朝。
若是以往,夏时安才不会注意总在此类场合大谈诗词歌赋的太子。然而今日不同,他有直觉,昨夜暗算他的幕后黑手有可能便是对方。
幼时,夏时安与皇子同窗。褚云朝年龄最长,经常送他东西。夏时安欣然收着,谁想有一日对方见自己与褚云深相谈甚欢,登时就冲过来赏了他一记耳光。
那瞬间,他还不知缘由,而后才知那时候皇帝的后宫分出了两派,连带着皇子们也开始敌对。一方是褚云朝及其母郑贵妃,另一方便是褚云深和董贤妃。
夏时安无心也无力参与党争,有那么一阵子不爱说话,直到褚云深主动来找他谈心,希望只做朋友,并保证永远不会要求他做他不愿的事。
当然,不管两人之间怎么说,在外人眼里,夏家就是站在了太子的对立面。不少人暗地劝说他的父亲还有叔父莫要淌浑水,但他的父亲说:“我儿子交个朋友怎么了?”
时至今日,夏家依然身正不怕影子斜。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迟早会波及到他们。
思绪飘回之际,褚云朝又开始谈起不同地区端阳祭祀的英烈。夏时安清楚眼下看不出什么,便继续享用美食。
过了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宫人在旁边的草场也布置好了射柳的场地。
射柳是一种射箭游戏,需要射下柳树上的葫芦,放飞里面的白鸽。最后,谁的鸽子飞得最高,谁便能胜出。
宫闱宴将这项游戏转变成比赛,允许参赛者在规定时间里射下多只葫芦。要赢下这场比赛难度不小,射箭之人不仅要行事果断,免得目标被他人先夺得,还要控制力道,小心鸽子受伤。
当然,运气好坏也很重要。
前面说,宫闱宴是世家子弟崭露头角的地方,能直接在天子面前表现。想让自家儿子入仕的官员,怎么会错过这
是以,每次举办这种宫闱宴,褚煊总要哭诉一声“遭罪”。
皇子们多数更擅长文采,能在射柳中有一战之力的便只有四皇子褚云晰和六皇子褚煊,以及名义上为外甥的夏时安了。
至于今年才来的其他宗亲,更多的是来为藩王长脸。
未时末,夏时安吃饱喝足,已经活动好了筋骨。参与射柳的年轻子弟一字排开,他和两位皇子站在正中。
褚煊挡在了他和褚云晰的中间,个头还能再长,所以根本挡不住他的视线。
这回,褚云晰终于给了自己一个正脸,虽然表情被面具完全罩住,但毫无波澜的双眼流露出的游刃有余和平静沉着还是被夏时安感知到。再加上对方比自己高半个头,他更觉得那目光是一种轻视。
褚云晰之所以戴面具,是因为幼年被一场大火毁去了容貌。夏时安谈及对方时,并不想牵扯到这件也是夏家之憾的往事,但对方一直以来的特意针对,实在让他不得不想出个略有些荒谬的理由——褚云晰嫉妒自己长得好看。
对视了好一会儿后,比赛正式开始。十数支箭矢陆续飞出,冲向不远处的柳树林。然而人群当中,夏时安迟了一步,这并不是故意为之,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眼力明显差了。
身旁的褚煊注意到他的停顿,疑惑地转过头来,“怎么了阿煦?还晕着?”
褚云晰也听到了,余光瞥向这边。
应该就是那迷药的缘故。“无碍。”夏时安定了定心神,重新控制了一下拉弓的力度,找好目标松开手指。
那飞箭划破长空,快如闪电,精准地在葫芦侧边捅穿了一个口子。里边受到惊吓的白鸽扑腾了一下,才跳了出去,扶摇直上。
其他人只敢射下葫芦将其砸烂,过去,夏时安也这么做。对比之下,他今时今地在万众瞩目下的完美一箭让人不禁叹服。当然,掩藏在赞美声中的还有酸言酸语和怒其不争。
这只被放出的鸽子虽然起点高,但飞得不是最高的。夏时安有些不满意,皱着眉梭巡下一个目标。
褚煊方才就怔住了,盯着他一动不动。铜铃般的大眼睛很难让人忽视,夏时安无奈提醒道:“愣着干什么?要把第一拱手相让?”
褚煊没有回应,果断扭过身求援:“四哥,怎么办啊?我跟父皇夸下海口今年定是我们赢。”
褚云晰淡定地看着他,薄唇浅浅勾起一点弧度,“不急,时间还有,你专心自己的就好。”
这声音如幽谷里的清泉,潺潺入耳,让人沉静心宁。褚煊一下有了底气,夏时安就不高兴了,这是一点不想求自己放水。
他倒要看看他们怎么赢。
而后,夏时安也不继续浪费时间了,确定第二个目标,拉弓射箭。让他没想到的是,在放出第三只鸽子的时候,旁边有一支箭往高空射去,正好飞过鸽子的去路,将其吓回了低处。
夏时安瞬间瞪大了眼,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们这样阻碍,赢的是旁人。”
大概是记仇马车上的事,又或者是单纯看乐子,褚煊惊喜之余不忘火上浇油:“不会啊,我目前已经是第一了。四哥看那只,好高。”
夏时安心中的火确实燃得更旺了。他轻推开对方,站到了褚云晰跟前,“我倒要看看你能追上几只。”
言毕,他弯弓又是一箭。
对于这两人之间的对决,宫里习以为常,乐此不疲,宫外听说过不少,如今一看,名不副实。
褚云晰的阻挠不需要射得有多精准,夏时安却不然,且在迷药余效的作用下,他始终强打精神。渐渐的,他开始有些疲累,而时间所剩无几。
最后关头,夏时安备好了四支箭。在第一支射穿葫芦后,他迅速架好另外三支。在褚云晰飞出自己的箭后,找好角度,三箭齐发。
屏息间,那三支箭的其中两支折断了褚云晰的箭。最后那支追去展翅高飞的鸽子,竟让其再次向上。在场之人皆为之惊叹,鼓起掌来。
那逐渐变小的白色身影在万里碧空中直冲云霄,不一会儿就失去了踪迹。夏时安还定定地看着,直到皇帝宣布他的胜出,才收回随之而去的思绪。
比赛结束,褚云晰也达成了他的目的。
就在他放下长弓,准备离开时,夏时安大跨一步,几乎贴着他的身体拦住去路。一股清淡的茶香扑面而来,他听到对方说:“等会儿找个地方,我们私下聊聊。”
夏时安:为什么不能给我安排射死他不诛连九族的戏码?
作者菌:你是说那种偷偷刺杀,不会被发现身份的剧情?
夏时安:对!!!可以吗?
作者菌:你……有这个智商吗?
P.S. 安安他还是有这个智商的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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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射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