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看没看见水,”沈无忽而伸手制住她的手腕,欲拉过来却没能拉得动,他抬眸看和微,“我看看。”
和微避开他的视线,想搡开他的手也没能搡开,“我没事,你先放开。”
“扯吧你。”花榆在旁边轻嗤一声,“方才你那手都冒白烟了,还没事儿呢。”
和微:“……”
跟几人磨了会儿后收效甚微,和微没办法,只好伸手让他们看——
原本光滑细腻的手背上,赫然可见一处半手心圆的、红艳艳的狰狞伤口,倒是不像李怀安那样血肉翻飞,而是被灼没了皮,露出带血渍的皮肉层。
她一伸出来沈无便眼疾手快地再度抓牢了她的手腕,沉眼看着这处伤,朝花榆伸出手,“药。”
“药,”花榆摸了摸自己身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些什么来,忙转头看见杏,“药不在我这儿,是不是在你那儿?”
见杏正眼含热泪地看着和微的伤,被她一怼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衣襟里翻出个暖玉小瓷瓶,“这是方才给李公子疗外伤用的,药效很好,可以止痛,不过…上药时可能会有些难熬,小微,你忍一下好吗?”
“小伤。”和微示意她尽管来便是,见众人皆是一副屏气吞声不敢眨眼的模样,和微好笑又不解,“这才什么伤啊?被烫了一下而已,你们怎么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能是被烫了一下吗?”沈无紧攥着她的指尖,“和微,你下次要是再做这种事,”
“怎么?”和微扬眉,打断他的话。
“就、就让我来。”
细碎软白的粉末被一点点撒在伤口处,顿时又被血水浸透,直到又细细撒了一层,将伤口牢牢覆盖住后才没变成红色。
不过从始至终,和微都没嚷过一句疼,只是对沉香的回答起了好奇。
和微:“什么意思?什么叫除了担心我之外还有点儿不敢说出口的话?”
沉香嗯嗯啊啊:“就是…就是,你要是出了事,我感觉我们都完了的意思。”
花榆:“对啊,所以再有这种冒险的举动,”她重重拍了下沈无的肩头,“让这个不舍得松手的人去。”
和微转头看向沈无,偷偷用被他攥住的指尖蹭了蹭他的小指腹。
某些意思已然溢于言表。
沈无当即便一把撒开和微,仰头望瀑布,“这里还挺闷的。”
“是挺闷的,”花榆作势在脸庞扇了扇风,示意见杏再去看看小池潭的水有没有什么不同。
等见杏走远了,花榆又道:“太子对你是什么情感还不好说,或许你是我们翻赢这盘棋的关键所在呢?所以别冲动,跟我念,冲动是傻瓜、冲动没钱花,记住了吗?”
“这顺口溜真符合你啊。”沉香难免惊叹。
“自然,”花榆眯眼一笑,“前车之鉴,血的教训。”
“嗯,”和微轻拂开花榆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记住了。”
花榆:“不过我猜不准沈昀他现在对我是什么意思,他既然早就想把我坑进来,那他应该也能想到依我的性子肯定会憋不下气反咬他一口——当然这是在我没自寻死路的前提下。
如果是这样,他也能算准我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单打独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里出去,一个是与你们结伴,前者他倒不必担心,后者的话,他肯定早就做好了应对准备。”
李怀安捂着伤口,抬眼看她,“所以呢?你之前是怎么复命的?”
“诶!”花榆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那你们可要夸我了,我一直对他说我讨厌你们,与你们势不两立,嘶……他应该信了。”
“等一下!”沉香忽而打断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你讨厌我们?”
花榆回答得很坦然:“很久之前啊,我又帮这边换脸、又帮那边换脸的,还要善后,看着你们走到那条线上。
比如那个寂空大师记得吧?我亲自请他来的,不然怎么引你们在箐城庙相聚,又怎么引你们到我的碧玉向荣楼呢?装腔作势也算一份任务啊,谁让他不给我加钱,那我如今选择站队他也该反省反省自己的责任。”
她好一通话说完,周围几人皆是愣了几瞬。
过了会儿,沉香毅然决然地撒开李怀安,径直朝花榆走过去,扳住她的肩膀便开始乱晃,“你藏这么深这么深!之前向你打听事还收我们的钱!你良心不会痛吗?”
“我爱钱为什么要良心痛啊?我不爱钱才该痛吧?”
她两人闹了那会儿,那边沈无带着辰时,跟见杏一块儿朝几人走了回来。
沈无摇摇头:“在这里真找不到什么能替代成皮肉的东西。”
和微:“没指望能找到。”
她正想试探着提一个冒险计划,一直沉默不语的辰时忽然出声:“我有办法了。”
众人异口同声:“嗯??什么办法?”
辰时将腰侧别着的银剑取下来,横放于手心,沉沉舒了口气才双手呈给沈无,“殿下,先替我收着吧。”
沈无接过,还有些不解:“你要做什么?”
辰时:“我是跟饿狼抢东西吃才长大的野孩子,是殿下不顾一切救了我,替我取了名,替我在这世间扎下一个属于我的点,辰时不胜感激,若殿下能早日实现夙愿,与友同行,我无论在哪儿也会为殿下感到骄傲的。”
话音落,沈无醍醐灌顶。
但辰时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朝他半弯了下腰后便毫不犹豫地冲向水帘。
哗哗流水自他的肩颈处四溅开,他半边身子都淋在瀑水中,似一道人形屏障。
随着袅袅的白烟升起,辰时的容貌也被氤氲得模糊不清,流水声也渐渐变小。
小池潭不再有水汇入。
瀑水逐渐化成了雾。
“辰时……”沈无抬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下。
辰时朝众人笑了下:“那我算不算你们的朋友?我不想白死了。”
和微眼里酸涩,她率先反应过来,一腿先扫向沈无,把他第一个推进雾中。
她这么一推,众人皆清醒过来,边颤抖着声线喊辰时边被和微推进雾里。
直至所有人都踉踉跄跄地进到雾后的洞里,和微才鼓足劲朝雾冲过去,在她破入一堆冒着酸气的云烟时立即转身伸手去拉辰时——
哗啦。
上头豁口犹如被触碰了闸门一般又开始向下冲水,瀑布再次有了雏形。
散发着灼热的瀑水缓缓流过辰时早已露出白骨的肩颈处,顺着他的右臂流向和微的手。
进去后的洞里是个大石台,长度宽度皆不过七八步,一旦跑快了,稍有不慎便会滑入前方的无丈深渊。
和微进来后没有缓冲,是径直转身去拉辰时的手,于是惯性使然,她注意到后面深渊时已经来不及了。
若不是沈无眼疾手快地抱住她的腰,两人扑通一声摔落在地的话,恐怕这会儿和微已经创着他们几人一块儿掉进深渊了。
彼时辰时的脸被裹在雾里,和微看不清,也听不清他想说什么。
他右侧身子都处于洞里,还没被烧得太厉害,因此这会儿顺着他右臂流下来的水还能流向和微。
和微这么一拉,辰时竟然直接摔倒在地,大半截身子位于石洞里,只有小腿以下还被水淋着。
如此一来,瀑水淋不到太多皮肉,又开始缓缓流快,隐隐中有些漫入石洞之意。
与此同时,和微忽然觉得自己身下的石台重重地往下落了一寸。
“咚”的巨大闷声。
几人吓了一跳,不自觉抱紧在一起。
水流已然由和微的指尖流向她的手腕,所过之处,血肉皆显。
沈无咬牙往上挪,猛地攥住了她的手,他用力将和微推到后面,大声道:“再过一会儿这里便沉下去了,到时候谁都活不了,你先带着他们出去!”
和微蹭了下眼角,匆匆地从地上爬起来回头去望,只见长着石台的这处崖壁上生了无数藤蔓,其间点缀着鲜红欲滴的果实。
顾不得再想其他,和微忙指挥所有人拉着藤蔓向上爬。
石台的坠落声与焦急的呼喊声、流水的滋滋声、枝叶被踩蹭的窸窸窣窣声混在一处。
空荡的石洞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一时也有些兴高采烈,为了欢迎所有人更是卖力地让所有声音再大声喊一点儿。
“辰…时……”沈无手背至手腕处皆是弯弯绕绕的伤痕,远看犹如瓷绘时的精美花纹。
他所叫的人早已尽数被腐蚀,血水横流,有些部位没来得及被烧干净,留下粘着星星点点皮肉的白骨。
但被沈无紧攥着的那只手仍是一只活生生的好手。
不知怎么的,沈无忽然觉得他抓不住什么了,一股蛮劲用力与他抗衡。
而后下一瞬,噗呲一声,血水四溅,腕骨与右手生生分离。
沈无失了力道,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血淋淋的右手,他咽着口水,缓缓将视线移向前——
那个本该被拽进来一半的“人”不知为何竟然挣脱了他的手,因着惯性向外摔倒,被没来得及缓下来的瀑水冲了个干净。
白雾很浓,沈无接下来便什么也没看见了。
唰——
“沈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