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将茅草檐染作冰绡,慕辰在第八声夜枭啼叫里睁开眼。
他数着林澈在外间第三十七次草席翻动的窸窣,终是赤足无声落地,松垮的里衫空荡荡挂在身上,细伶伶的腕骨却稳稳托起比人还宽的厚被。
林澈蜷在稻草堆里发着抖,炸毛的乌发沾着草屑。慕辰蹲身时月光恰好漫过窗棂,
琥珀瞳仁里月华流转——三天前这人用浴血的肩膀将他抱起,说定要教他成为翻云覆雨的权贵,此刻却连块完整的毡毯都盖不得。
慕辰垂眼俯视少年,浓密的睫毛在月光的照射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他茶色的温润眼眸凭添几分妖艳的冷意。
林澈白日里挨家叩门换来的衣物被褥全裹在了偏房那个瞎眼药罐子和慕辰身上。
慕辰将粗布毯抖开时,林澈突然攥住他手腕:"徒儿们来试试为师新做的…..."
呓语间带着少年独特的颤音。
孩童浑身血液霎时冻结,直到那人说过这句话便又沉沉地睡去才用内力震开那滚烫掌心,发觉自己竟手心满是冷汗……
慕辰垂眼望着交叠的手掌,自己腕间蛊纹正泛起诡异幽光。
夜风裹挟着丝丝微雨,冷不丁地扑进破窗,寒意瞬间弥漫。
慕辰望着月光在林澈的睫毛上凝结出细碎的霜晶,乱葬岗那日那令人作呕的腐尸腥膻味,陡然在他喉间翻涌而上。
他仰头看向被乌云渐渐吞噬的月亮,下意识地将泄出的最后几缕月光拢入掌心,那从指缝间泄出的月光,仿佛化作了尖锐的针尖。慕辰缓缓阖上眼,正打算转身回屋。
破窗忽起一阵阴风,窗上角铃“叮铃”一声轻响。
那角铃是林澈口中的首徒——三日前,和慕辰一同从乱葬岗扛回来的瞎子,在清醒后,以感谢救命之恩为由悬上的。
霉斑在梁柱蜿蜒如蛇信。慕辰尚未抽回的手被冰丝拂过,抬眼便见眼覆白纱的公子,身姿优雅地倚在霉斑遍布的梁柱后,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悠悠开口:
“师弟好兴致~”
角铃在漏风的窗棂下轻轻摇曳,发出清脆声响,
“难不成——
陈余殿下是又起恶念了?”
月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掐灭,猛地一暗。慕辰瞳孔急剧收缩,心脏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三日前]——
林澈与系统一人一鸟一边摸索走出乱葬岗的路,一边讨论这次的攻略任务。
“因为抵达了错误的时间线,这次你的任务就是把未来的暴君养大,也可以把他培养成才……”
“可是我是星际人,不懂古代啊,而且这里还有什么修仙者,更难搞了……”,
乱葬岗里全是歪七扭八的尸体,一人一鸟毫不避讳地讨论,那少年看见完整的尸体便检查一番是否还有气。
“是男是女是大是小都不知道,这可怎么办。”林澈不满的嘟囔声乘着腥风传去。
不远处的山坡,浑身沐浴暗红血迹的小人趴着树枝上,啃咬着树皮,坚硬的木制几经讲他的口腔磨得溢满血。可他却仿佛无知觉般机械咀嚼。
这就是陈余——或者说现在的慕辰
陈余是大夏国国君与异族圣女生的四皇子,出生时天降血月,钦天监批命——
“七杀入宫,克尽亲缘”,
母妃莲式自缢后被遗弃至皇陵外的葬魂谷。
天生眼视凡人不见之物,啼听凡人不见之声。日日夜夜与尸鹫野狗争食。
虽修道天赋异禀但从未受重视,任其自生自灭。
这日他又如同往常在乱葬岗中翻找尸体上零碎的财物,那全族抄家不留活口被抛入乱葬岗的林府二公子却在今日破尸而出,与界外怪鸟争论他听不懂的言辞,
陈余本欲不插手此事,等他们离开再回巢,可两耳一动,听见了不同寻常的内容。
“……开国暴君……”
“攻略对象……培养成才”
在他的记忆里钦天监首席大祭司还批过一条不敢呈上龙席的预兆。
那日他正乞食至钦天监殿首。大祭司平日空谷足音的声音却颤抖非常。
上批“十又七年,民不聊生,尸山血海。”
下批“异世来客,惊涛骇浪,改名换姓。”
象征着不祥的灰色长发随风而动……好似终于尝到口中的血腥味,
老成的小兽闭上双眼。
若是这人便是那异世来客……
赌一把。满是血口的手掌闭合。
成便作君,输则杀卿。
这天下他陈余为何争不得?
茶色眼眸阖上,
太多厌,太多恨。
作揖不成磕头谢恩,身为皇子千人嫌万人欺。无论挣或抢,只要能过的好。
反正
我,陈余贱命一条。
想即此,一咬牙,陈余双手一松,失重感袭来,小兽瘦削的身影从山坡上滚下……
————
梁上霉斑在月光里洇成泼墨山水,潮湿的霉味混着陈年香灰钻进鼻腔。
楚砚指尖轻抚过窗柩裂痕,未束的银发垂落半朽的雕花木梁,发尾悬着的三清铃正将月光搅成碎银。
慕辰攥着的指节猝然发白,粗麻布料在掌心擦出细碎血珠——三日前乱葬岗刻意遗忘的腐尸气息突然在鼻腔复苏,混着那人白绫覆眼处洇出的暗红咒文腥甜。
"司命大人认错人了。"
慕辰将林澈冻得发青的脚踝塞回被中,孩童稚嫩声线裹着砂砾般的嘶哑。
“我只是乱葬岗边一无知乞儿,”
慕辰手心青紫冻疮蹭过粗麻布料时发出细碎剐蹭声,像极了他被扔入乱葬岗那夜,野狗啃食胫骨的声音。
檐角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楚砚广袖翻涌间惊起簌簌蛛网。褪色的八卦幡从梁上垂落,堪堪擦过林澈鼻尖。
沉睡的少年突然翻身,眉头紧蹙,唇间溢出支离破碎的"好冷……"。
慕辰几乎是本能地俯身去探他脉搏,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被烫得指尖蜷缩——白日里背着药篓漫山寻草的青年,此刻正被某种诡谲热毒蚕食经脉,皮下似有万千蚁虫沿血管奔涌。
“你什么时候给他下的咒?!”
慕辰眼神一凛,破庙残瓦簌簌作响,楚砚银发无风自动。
蛛网密布的横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霉变的《八卦幡》的残布在两人之间纷飞如蝶。
慕辰嗅到空气里浮动的水沉香,那是钦天监诛杀叛徒时才用的锁魂香。眉毛一挑,讥讽道:
“大人做了这么多年钦天监爪牙,怎得忠犬也会被用这种法子折磨?”
楚砚的白纱垂落三寸,露出眼尾那粒与莲妃如出一辙的朱砂痣。
林澈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蜷缩的指节在草席上抓出深痕。慕辰凝着月光下他泛青的唇色,见楚砚不答,怒火翻涌,手挪向贴身的蛊虫……
盲眼少年依旧不紧不慢地倚在柱上,“殿下别冲动嘛,”笑眯眯的指向林澈的手腕,
“你不也在初见时借咬食之姿给他种下了同命蛊?”
慕辰冷冷开口,“你是定要与我作对了?”
楚砚笑容未变,直起身,广袖翻涌惊起满地蛛网。空气里浮动的水沉香味道更重。
"司命大人如若再不见好就收,不妨猜猜,"慕辰将掌心蛊虫蓄势待发,月光在孩童茶色眼眸里凝成冰棱,
"是您先取我性命,还是我先让您心脉尽断?"
楚砚的白纱欲落,褪色的八卦幡突然缠住林澈脚踝,沉睡的少年闷哼一声,苍白的唇间溢出血线。
虽看不见楚砚被白纱蒙住的眼眸,但慕辰确定此时这人的双目充斥着恶意的快味。
“小师弟,别这样啊,毕竟我们可都是……”
“疼疼疼!"林澈突然鲤鱼打挺坐起,房梁上旧幡顺势收束。慕辰脸上狠厉的表情也立马放缓,
林澈顶着乱蓬蓬的乌发甩了甩头,疑惑地看着刚刚剑拔弩张现在一同看向他的两个徒儿
——只着里衣的灰发小孩和瘦削如细柳的白发少年皱起眉头,
“大晚上不睡觉练什么瞪眼功?”
两人还未回到,林澈一拍脑袋,翻出压在身底的《狸奴培养手记》迅速瞄了两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怀中油纸包甩出个抛物线。楚砚袖中即将成型的咒印硬生生转成接糕点的动作,慕辰缩回袖口的蛊虫扑了个空。
"戌时喂食,子夜添衣,原是我忘了,这是我今朝买的五花糕,快吃!”
慕辰盯着他手腕随动作浮现的银色纹路,那是三日前自己种蛊时留下的印记。
楚砚广袖下的八卦盘正在疯狂转动,某个关乎王朝气运的星轨悄然偏斜。
各怀鬼胎的二人一时无话,
林澈仿佛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吊儿郎当地拆开油纸包的束带:
"徒儿们饿了怎得也不与师父说,来来快尝尝,镇东头王寡妇特制的五花糕!"
慕辰低头看着油纸包里因被林澈抱在怀里有些融化的五花糕,甜腻香气混着某人袖口的止血草药味。
他忽然想起滚落山坡那日,这傻子也是这样,明明自己浑身狼狈,却豪气地和那黑鸦说把仅剩所谓的系统积分换成饴糖塞进他嘴里。
小孩还未走出回忆,那矜贵蒙眼的少年捻起一块甜糕送入嘴中,“徒儿多谢师父了,”
身体悄悄侧向慕辰,薄唇微勾,“弃子殿下,我们来日方长……”
又是一夜。
[系统幻化的黑鸦依旧站在房梁上,黝黑的双瞳缓缓转动——]
[撒花]大家喜欢这个风格吗?今天晚上or明天会更新一章。[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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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乱葬岗捡的小孩和瞎子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