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维持状态顺带怀疑人生的第十分钟,手机嗡嗡震了起来。
段是沿仰躺着没抬起来,摸索着抓过手机按开。
[小问号:我去,这是许溯?]
[小问号:哪个不长眼的敢把他照片发给你添堵,咱学校的吧!]
[小问号:还拍成这b样儿,我座机拍都比他强]
掌镜的段是沿本人:行,你强死了。
[小问号:嘶……]
[小问号:沿哥,我怎么觉得他校服有点眼熟啊]
[小问号:!!!]
[小问号:不会吧,你俩转一块去了?]
[小问号:我草?]
消息蹦到这里终于短暂停了下来。
段是沿琢磨着怎么说,他举起手机,以一个极容易砸脸的姿势敲字。
[你说吧我忙着呢:有点聪明]
消息回得飞快。
[小问号:靠,当真?]
[小问号:……]
[小问号:看样子你俩对门?]
[小问号:等会儿啊,这事过于劲爆,我得缓缓……]
段是沿直起脖子,调整身体位置整个人窝进椅子里,手指架在屏幕前,想了一会儿,趁热打铁,把同层、对班以及同个班主任的事实以波澜不惊的口吻一股子扔过去。
可能是砸傻了吧,对面安静了一分钟才有动静。
跳出来的是一张表情包,一个简笔画小人趴在地上,单手前伸,泪流成河,配文“你快回来”。
段是沿抖着肩膀笑。
[你说吧我忙着呢:那我真回了啊,明天就去找校长]
[小问号:别吧]
[小问号:说实话我挺支持你去一中的]
段是沿顿了一下,继续看消息。
[小问号:虽然挺舍不得你吧,但我觉得一中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小问号:期待你大杀四方哦[撒花][撒花][撒花] ]
段是沿默默看了眼被推远的草稿本,心想,大杀四方不了,反而是四道题大杀特杀了我,我也不接受撒花,我想撒卷子。
奈何卷子还是别人的。
[你说吧我忙着呢:知道了]
[你说吧我忙着呢:白天时候去哪儿了,这会儿才回]
照片上午就发过去了,直到晚上人才活,这不正常。
[小问号:还说呢,你转走以后没人帮我盯梢]
[小问号:这不就开黑被逮了嘛]
[小问号:[摊手.JPG]]
段是沿“啧”一声,弯着嘴角打出无情的嘲笑。
[你说吧我忙着呢:看你那点出息]
[你说吧我忙着呢:这回是谁,老刘还是赵老师?]
[小问号:都不是,是老许!]
这一句直接给段是沿打出了僵直效果,多意外先不说,主要是过去一年被许主任围追堵截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如今看到他老人家的称谓,见字如面,隔空吓死人!
[你说吧我忙着呢:许主任?]
[你说吧我忙着呢:好家伙,他课间从来不巡视,你多大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开黑]
小问号甩来一套组合拳表情包,画里小人哐哐一顿锤墙。
[小问号:他悄没声直揪我侧脖领子]
[小问号:我一个激灵耸脖子]
[小问号:脑袋和肩膀夹住他手了]
[小问号:这辈子怎么过才比较快啊沿哥]
消息蹦一条段是沿乐一条,他在椅子里笑得想死,想象那个画面,确实是小问号能干出来的事。
[你说吧我忙着呢: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绝了]
[你说吧我忙着呢:老徐什么反应?]
[小问号:他没反应!你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害怕吗?还不如蹬我一脚呢]
[小问号:跟他去办公室的路上就觉得有诈,你猜怎么着?]
[小问号:他竟然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段是沿腾地坐直,想起来自己中途换过手机号,那会儿学校才统计完学生信息不久,也就没再更新。
反应了一瞬,段是沿手指飞速戳戳点点,心说你小子最好靠点谱。
[小问号:嘿!原来在这等着呢]
[小问号:我把你推给他才拿回来手机,你说他是不是快退休了闲得慌?]
段是沿停下动作,翻来覆去品那两行字,接受了这货如此轻易就把他卖了的事实,麻木地删掉输入框里的“千万给我稳住”,转而怒敲三个字。
[你说吧我忙着呢:你!丫!的!]
半分钟后,对面顶着显眼备注名,发来一串小问号,段是沿没理他。
接下来的时间,段是沿忧思忧虑,抓着手机惴惴不安。好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睁眼,也没有任何添加好友的系统消息弹出。
吃过早饭出门,段是沿骑自行车去学校。路程十分钟,进校门时好巧不巧,又和查岗的狸猫“狭路相逢”。
“黎主任好。”段是沿自觉地尊师重道。
这次狸猫显然记住了他,但依旧绷着个脸,一个劲儿摆手让他赶紧进。
放好车,从地下车库出来,段是沿后脚刚离开最后一级台阶,视线中毫无预兆地闯入一道身影。
他步子倏得一顿。
大约在十米开外,许溯从校门口来的方向径直走向教学楼,似乎并没有看到他。
段是沿原地提了提书包,索性把心一横,抬脚跟了上去,反正横竖没有另一条路给他绕。
他们今天到得早,学校里还没什么人,楼道空旷,不过用不了十分钟,整栋楼就会人声鼎沸起来。
落后七八级台阶,段是沿默默坠在后面,和前面的人维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从他的角度看去,许溯默不作声走得利落,校服袖口卡在小臂一半的位置,腕骨突出,再往上腰背挺直,肩宽比例优越得不像话。
段是沿很少这么细致地看人,因为闹过不愉快,所以观察中也带了一份审视在里面。
审到最后,段是沿心情复杂。
啧,长得真行。
真行的人此时绕过楼梯与楼梯的拐弯处,上跨几步,忽然莫名其妙地停住了。
段是沿心头一跳,也下意识站定不动,甚至不明所以地抬起了头。
隔着一上一下延伸的扶手,许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弦,居然垂下视线看了过来。
段是沿难得紧张了一瞬,甚至开始后悔:低了六七级台阶,没占据有利地形,从气势上就输得明明白白。
完犊子!
段是沿大脑飞速运转,在立刻转身下楼消失,或是假装无视淡定上楼,以及尬笑一下敷衍了事的选择之间疯狂摇摆。
最后他哪个都选不出来,愣是在三岔路口把自己竖成了根木头桩子。
还是对方先出了声。
“没挡你路。”许溯说。
许溯的声线偏冷,低声说话时像冰层裹了阵冷雾,加上入秋,湿冷的感觉扑面而来,不让人喜欢。
段是沿这个人藏事的本事一流,以至于大多数人都以为他脾气很好,其实不是,只不过大部分时候,他都觉得没所谓,不至于罢了。
他确实不怎么待见许溯,但两个人从未爆发过明面上的冲突,连碰面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在他看来,只能算听过名字的陌生人。
而陌生人之间,礼貌和客套存在的前提下,有意见也要表现在适度范围内。
“我知道。”段是沿声调平稳,“停下和你没关系。”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对话。
他回应的语气属实是拿捏稳了,疏远却又不带揶揄,就好像只是陌路人随意搭了个腔,旁的什么都听不出来。
许溯没什么多余反应,丢下一个“哦”字便继续上楼。
段是沿目送对方踏上两三级台阶,才在后面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肩背,他心有余悸地抬脚,神色自若地跟上,心说还好反应快,否则十有**要丢人。
现在许溯就像个移动的活靶子,段是沿在余光里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
眼看那人就要到达班级的楼层,段是沿终于松了口气,默默催促希望他步子快点,最好瞬移到门口,各回各班再也别碰上。
但有句话说,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而现实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
许溯迈上最后一级台阶,不带停顿地往旁边挪几步,在走廊靠墙的角落沉默地蹲下身,去整理散开的鞋带。
“?”
如此离奇的走向让段是沿彻底迷茫。
他本能选择不靠近前方的“是非之地”。
于是,一分钟前靠嘴硬扛过尴尬的段是沿同学再次原地凝固,梅开二度。
所以许溯之前冷不丁停下是因为鞋带开了?
意识到真相的段是沿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时,许溯系紧鞋带,收回手,他直起身,不太明显地偏了偏头,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
竖成木头桩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段木头在凌乱中扒拉出了对方即将开口的先兆,一瞬间内心警铃大作。
他不好断言这人是不是故意在这茬等着他,但段是沿很了解自己。
假如许溯一会儿说“你怎么又停下了?”,或者“哦,这次也和我没关系”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他能在保证生命安全和肢体健全的前提下,和姓许的从四楼“同归于尽”。
当然,这种说法只是表达一种心情,一种段是沿觉得要死的心情。
他的状态如临大敌,却只持续了一秒,因为某人似乎良心发现了。
许溯经过短暂的迟疑,意外地一个字也没说,直接去了班里。
楼下学生的交谈声由小渐大,整栋楼都在晨光里活络起来,带动了段是沿周身一圈微妙的尴尬。
尴尬当事人眨了下眼,揣起兜,认命般地往教室走。
许溯确实一声没吭,但留下了个眼神,好死不死,段是沿还一不小心对上了。
结果就是,那货什么话都没说,却好像什么情绪都到位了。